电影《独行月球》开机前两天,导演吃鱼总感觉自己身体发闷,他以为自己生病了,后来才反应过来,是压力太大导致的生理反应,“我还傻傻以为身体变差了,之前,我一直好奇人进入一种特别紧张的状态会是什么样,这次总算知道了。”

饰演金刚鼠的演员郝瀚曾分享过一件在片场印象深刻的事情,“导演一直是跑步前进的状态,从监视器到现场反复地跑,每一场都在跑、每一天都在跑。”那段时间,身高一米八多的张吃鱼,瘦到100斤左右。

拍摄期间,张吃鱼的生活已然没有睡觉这一概念,睁开眼就忙碌,撑不住了才眯会儿,片场不忙就找个地方补觉,“如果用一小时做睡眠单位的话,我见缝插针睡几个单位就够了,那时候我瘦得不像话,总感觉脚不着地,就靠一口气儿吊着,飘来飘去。”

《独行月球》路演时,回到青岛东方影都拍摄基地,张吃鱼被问到重返拍摄地什么感受,他笑着回答,“很多痛苦回忆一下子涌现出来了”。当然,这只是开玩笑,看着脑海中的文字一点点成型变成摄影机中的画面,最终呈现在大银幕上,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采访过程中,张吃鱼用面前的咖啡和手机当模拟器,加上手势做示范,边比划边解说如何将返回舱放置在六轴平台上,制造不停旋转的眩晕特效。那一刻,他虽然坐在椅子前,但整个宇宙仿佛已在他面前铺陈开来,他正按照自己的想法决定世界的模样。

那段时间,身高一米八多的张吃鱼,瘦到100斤左右。| 图源受访者

张吃鱼今年36岁,高高瘦瘦,斯斯文文,加上一头二次元的染发,看起来一副20岁出头的模样。他大学学的编辑出版专业,毕业后进入出版社工作,后来又去互联网大厂工作一年,随后加入开心麻花。从一开始做编剧,到如今成为一名导演,用他的话来讲,“这其中充满了机缘巧合”。

他身上有一种洒脱随性的气质,仿佛体内有一台消解情绪的过滤器,纵使内心百转千回,有着诸多细碎复杂的情绪,但表现出来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在片场即便忙到不可开交,他也很少面露愠色,不做任何激烈的表达。

毋庸置疑,张吃鱼不是一个喜欢按常理出牌的人,他说,“我希望自己是自由的,不拘泥于条条框框”,他骨子里有着某种打破常规的叛逆劲儿,抑或说是某种放浪形骸的东西,但这些全都被他很好地收纳于个人世界的某个角落,鲜少对他人袒露。

在被问到拍摄过程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张吃鱼托着腮,纠结了足有半分钟,到最后也没给出答案,“哎,该怎么定义‘最’啊?”这并非在搪塞问题,因为对他而言,每天的经历都是深刻的,他拎不出程度最高的片段。

在他的表达里,很少出现最高程度的表意词汇,而在言辞之间,却满满透露出一股“中二”热血的感觉,他是那种会问出“你相信光吗?”的人。

他跟记者数次提到《海贼王》,微信个人签名亦跟这部漫画有关——“One piece,是我的!”他相信光、追寻光,也因此,他在电影中安排全人类点亮地球的桥段,亦显得顺理成章。

“我很好奇一个二次元爱好者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大家都是纸片人”,说完张吃鱼大笑,随后补充,“前几天我有幸跟张艺谋导演沟通了一下,他觉得我身上最宝贵的地方就是保留了童真,这句话点醒了我,我觉得我之所以会喜欢二次元,执导《独行月球》这样一部电影,就是因为我相信童真、相信光,真的,我完完全全相信。”

张吃鱼是那种会问出“你相信光吗?”的人。| 图源受访者

2018年初,张吃鱼看到漫画版《独行月球》,“一个人被落在月球上,还眼睁睁看着地球爆炸了,哇,这个钩子抓人了,我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随后,他将剧本拿到公司,沟通之后,团队用了很短的时间决定拍这部电影。张吃鱼解释:“开心麻花一直是以故事为主的,这跟谁来创作、谁来导、谁来演,没有直接的关系,我把这个故事拿到公司之后,几个老板很快决定启动这个项目。”

一个如此大体量的项目交到自己手里,张吃鱼瞬间感到了压力,“这是我第一次独立执导,这也是开心麻花所有电影中体量最大的,还把沈腾、马丽两位重量级演员凑在一起,又是科幻题材,所有元素叠加在一起,我不允许自己失误。”

如果说以前做导演,张吃鱼尚且可以摸着石头过河,这一次,他眼前只有滔滔江水,却不知下一步落脚于何处。他用了大概两年的时间来筹备这部电影,和分镜师探讨不同的视觉呈现方式,在此期间,分镜师画了足有2万多张分镜图。当诸多设想落实到纸面之后,张吃鱼的心里慢慢有了底。

在张吃鱼看来,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在全球直播情境下发生的《鲁滨逊漂流记》,只不过这次漂流的地方变成了月球。

在“漂流”的过程中,他安排了“袋鼠拉车”“全人类点亮地球”“宇宙重逢”等诸多浪漫桥段,但张吃鱼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浪漫的人,相反,他认为自己理性到不能再理性,他笑言,“可能人越缺什么,就越想捕捉什么吧。”

在张吃鱼看来,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在全球直播情境下发生的《鲁滨逊漂流记》,只不过这次漂流的地方变成了月球。| 图源受访者

张吃鱼喜欢动物,大学毕业后,独自生活在北京的他,养了一只狗、三只猫陪伴自己,现在这些动物大都已经高龄,最大的已经15岁了。

电影后期阶段,一只14岁的猫突然离世,让他难过了很久。“没想到这只猫会先走,之前它身体一直都特别好。有段时间,它总会躲到黑暗角落里,我还以为是天太热导致的,后来才意识到它是身体不舒服。一想到这些我就很自责,那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对它们疏于关心。”

在猫去世之后,张吃鱼又在路边捡了一只小猫,那是一只因猫瘟导致神经受损而下肢瘫痪的猫。发现它时,它正在地上拖着身体爬行,他就把它带回了家。人类在日常生活中尚且需要动物的陪伴,放在电影设置的孤绝环境,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独孤月会与袋鼠相依为命,并在关键时刻掉头营救它。

电影后期阶段,一只14岁的猫突然离世,让张吃鱼难过了很久。| 图源电影《独行月球》

电影《独行月球》中所营造出的孤独,是一种极致的孤独。这种孤独,不单单是在爱情中失落的孤独,亦不是缺少家人陪伴、人群中孑然一身的孤独,而是当一个人拥有了全世界,却没有了任何生存目标的孤独。

这种孤独甚至称得上绝望,好在还有一种东西,可以治愈这种绝望,那便是希望。金刚鼠尾巴的误触,给独孤月带来生的希望,与此同时,独孤月亦给了金刚鼠回家的希望;到后来,独孤月这一无人在意的“中间人”,慢慢成长为“全地球的希望”,地球人类也同样用光束给他以希望。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在孤独与绝望中,总有一束光来点亮希望,恰如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所提到的——“希望是个好东西,也许是世间最好的东西”。

张吃鱼用了五年的时间制作这部电影,当剧本打磨好,主创演员就位后,又赶上新冠疫情肆虐,整个电影行业遭遇停摆,开心麻花线下的话剧业务全部停工。

彼时的经历,与电影里的情景形成巧妙的互文,“我那时是在一种很孤独的状态下创作的这部电影,但身边有很多人帮我,给了我希望。我希望这部电影也能给大家带来同样的感受,困难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

希望是个好东西,也许是世间最好的东西。| 图源电影《肖申克的救赎》

首次独立执导,就遇上如此大体量的制作,张吃鱼周遭的质疑声一直存在。不过,他在理性吸取建议的基础上,给自己织了一层保护罩,他说:“或许是天性使然,我身上总有一种近乎于盲目的自信。”

面对独挑大梁的压力,他没有“fake it until make it”的伪装和强撑,更没有陷入自我怀疑的内耗。他的做法很直接,不懂直接问,找各种主创问,跟他们不断地商量对策。他厌烦无谓的精神消耗,很少让自己陷入焦虑。

在片场,张吃鱼常用两句话给自己打气——一句是昆汀·塔伦蒂诺的,“也许现场所有人都比我懂技术,但是我比他们更懂剧本”;一句是曾有机会当面沟通的国外某知名导演,他询问对方,“做导演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对方答:“最重要的就是发挥想象力。”

图右为昆汀·塔伦蒂诺。| 图源电影《低俗小说》

拍摄难免有遗憾,一开始,每天拍摄结束复盘时,张吃鱼的心里就开始犯嘀咕,“哎呀,这里还可以处理得更好。我就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刚开机两三天,接下来注意一点就好了;再后来,没事没事,刚开机一个礼拜;大概拍到第十天,也就是地球爆炸那场戏,摄影指导老杜过来跟我说,‘我觉得你进入状态了’。”

张吃鱼不是那种强调个人表达的导演,对于整部电影,他唯一想表达的就是结尾处的那句:“宇宙这么大,我们还会遇见”。他更在意的是发挥想象力,用浪漫的方式讲好一个故事。

“你看卡梅隆、斯皮尔伯格这些知名大导演,通过他们的电影能发现一些商业电影的本质规律,这些规律是电影发展这么多年来,观众在观影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导演的职责就是发现这些规律,理解观众的情绪变化,并将这些东西提炼出来。我对这些规律的探索非常感兴趣,不过,我现在只能说摸到了一点门槛。”

在开心麻花做编剧时,张吃鱼就经常坐在剧场最后一排,观察观众的情绪变化,看他们现场的真实反应,“我发现观众越来越不满足于只看一部喜剧,在喜剧之外,创作者要有更丰富更多元的表达。”这也是开心麻花一直以来做的事情,不满足于打安全牌,不断拓宽表达的疆域。

电影路演的某一站,有观众跟张吃鱼讲,“这两小时没有浪费,我沉浸其中做了一场梦”,还有小朋友说,“看完这部电影,我对太空起了兴趣,想让妈妈带我去天文馆逛逛,了解更多太空知识”。这些话,令他感到欣慰。

张吃鱼更在意的是发挥想象力,用浪漫的方式讲好一个故事。| 图源受访者

张吃鱼的父母很晚才生他,小时候开家长会,老师甚至会问他,“这是你爷爷吗?”但父母的教育理念十分超前,从小便教会他独立,他们很少陪他出游,而是锻炼他独自出行。某次旅行途中,他一回头,发现母亲正在不远处偷偷观察他。

他的童心和好奇心极其旺盛,直到现在,每天睡前都要看一会儿漫画,即便闲下来,也会找各种有意思的视频研究。张吃鱼曾学过很长时间的画画,并拿过几次市级奖项,他说:“如果不做导演的话,成为一个漫画家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说完又羞涩地摆摆手,“哎,画得不好,没啥天分。”

成为导演后,很多他曾感兴趣的、适配的技能点,全都被妥善地物尽其用,谈及最开心的一点,他说:“拍电影就像路飞航海寻找One piece一样,集齐伙伴出发探险新世界,仅仅想象这个画面就觉得很热血。”

电影做后期时,张吃鱼每天要跟特效、调色、声音等诸多部门轮番协商很多事。一天,声音指导给张吃鱼发微信,但他一直忙,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回复,对方说:“被别人需要的感觉一定很爽吧?”张吃鱼心里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

拍电影就像路飞航海寻找One piece一样,集齐伙伴出发探险新世界。| 图源受访者

作者傅青

排版王诗馨

运营李靖越

监制罗 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