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秀大会》第五季总决赛录制有一次中场休息,大概20分钟。

理论上这个时间是用来让领笑员和脱口秀演员回后台补妆、换麦克风电池,也是让观众站起来休息休息,离场上厕所。

于是所有演员都走了,除了徐志胜。

他径直走向舞台中央,拿起麦克风,决定和留下来的观众再“随便唠唠”,唠得也特别实诚:“朋友们,比到现在是真没得写了呀!”

就在刚刚,他最后一个上场,第一个发表感言,收获年度第八名。和去年横空出世的炸场相比,今年多少平淡了几分。

徐志胜获得《脱口秀大会5》第八名

但这已经超出了预期,“本来目标是冲进半决赛”。“你能感觉到自己不如去年,但又不想比去年差太多。”

某种程度上,去年的徐志胜所到达的高度已经超出了脱口秀演员的范畴。“徐志胜”三个字像是娱乐圈一个新的标志,出现在各种综艺、晚会、社交媒体里,代表着脱口秀又不只是脱口秀。

突如其来的新鲜感和巨大的曝光,也导致了今年不如去年的结果。徐志胜完全可以接受。

“我甚至有点松一口气。如果之前提到徐志胜就想到脱口秀,那么现在提到徐志胜想到的是第八名,这一下子就有更多自由的空间了。”

成名之后

去年娱理工作室和徐志胜对话,发生在《脱口秀大会4》(下称“脱4”)第一期刚刚播出。他独特的口音和别致的发型随着“卖面还是卖馍都行”火遍网络。

那是他讲脱口秀的第二年,来参加“脱4”只有一个想法:回去演线下能有人认识你,不用再跟观众破冰了。我们把之前的故事写在了《那些在

炸场的“新人”们》。

后来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这个目标。连当事人自己都完全没想到,想不到身为新人能直接闯进总决赛,想不到线下的段子能在线上效果这么好。

站在观众的视角,走红之后的徐志胜越来越忙了。

他出现在《哈哈哈哈哈2》《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大伙之家》《五十公里桃花坞2》《跃上高阶职场》,还有地方台的春晚、时尚大刊封面,甚至还在电影《独行月球》里有几秒的露面。

公允地来说,这些工作资源绝对赶超许多新晋艺人,但身处其中的徐志胜显得格外冷静,“它可能都不代表热度。”

“大家总是能想到我、提到我,我感觉只是因为我是一个新鲜的面孔,大家对这个面孔有很多好奇、新鲜感,自然而然会形成一些讨论。”他把这个阶段比喻为观众和自己的“蜜月期”。

而这种情绪的两面性在于,来得快去得也快。越是鲜明的特点,越容易产生厌倦。比如那一撮“逗号刘海”,徐志胜或许是全网最先厌倦它的人。

上海封控期间,居家数日的徐志胜头发越来越长。之后有一次去厦门演出,发型师来给他剪头发,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随口说了一句:“把这块(刘海)剪了吧。”

舍弃刘海之后,好多人见到徐志胜都要追问一句‘你怎么忍心’、‘你怎么下得去手’。“其实这个事情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复杂,就是随便提了一嘴。理发师倒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理发师比我都慎重!”

徐志胜意识到了鲜明的特点隐藏的桎梏,尽可能让自己不去重复之前的老路,亲手斩断退路。至少在剪掉刘海的那一刻,他对今年“脱5”是有信心的。

等到临近录制,他很快发现“自己有点过于乐观了”。总决赛中场休息的“表演环节”,结束所有任务的徐志胜也开始打趣自己:“哎呀早知道这么不好笑,就不把刘海剪了!”

笑谈的背后是贯穿这一季的创作瓶颈。

6月,演员们开始准备突围赛稿子,徐志胜却一直没能进入真正的创作状态。一方面有客观的因素:录完《怎么办!脱口秀专场》这档“笑果团综”,徐志胜还要去其他综艺里担任固定嘉宾;一方面也有主观的因素:他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今年还能给观众带来什么新的刺激?

“当时整个人都是慌的,也开始焦虑,因为我找不到,找不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方式站上那个舞台上。不能说痛苦,至少是不快乐的。”

说到底,这就是“蜜月期”结束的阵痛,要去思考在喜剧的创作上如何重新出发。他知道这是最困难的部分。

“蜜月期里你做什么、怎么做都是对的,但这个阶段很快就会过去,紧接着到了谷底。其实我们真正思考的问题永远不是山峰上的,而是要在底端思考问题。”

最后,突围赛上的初亮相,徐志胜讲了自己被校园霸凌的经历,是这一季犹豫最久的一篇稿子。

那个犹豫在于“不轻松”。很多脱口秀演员听完徐志胜上学时候的遭遇都会感叹,自己或许做不到像他这么坚强。比起没心没肺的自嘲,这些侮辱和伤害是真实存在过的,甚至现实中很多人还处于同样的困境中。即便如今的徐志胜可以一笑置之,这样的题材放在脱口秀舞台会不会不适合、也不够好笑。

他想了很久,还是想努力把它讲出来。“哪怕我不能告诉大家怎么走出来,但是我想告诉大家可以走出来,有人从这个地方走出来了,活得很快乐。”

虽然创作有瓶颈,但徐志胜口袋里的生活素材还有很多。现在需要攻克的是,要在这些素材里找到观众能接受、相信、共鸣的内容。

他始终保持乐观,“我20多年的人生,能被你两季节目就给掏完啦?”

脱口秀之外

即便过去的一年如此忙碌,徐志胜也没觉得生活发生了本质改变。

“我还是以一个脱口秀演员的身份去面对一切的发生,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什么,这个本质没有变。”

直到现在,他都不觉得自己属于“艺人”,只是有些工作需要具备艺人的属性。

听起来比较复杂,但实际上划分得非常干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比如参加活动、拍广告、拍戏的时候,是以艺人的身份参与其中。生活中则不需要这个身份,还是一位脱口秀演员。他甚至不太接受这个身份闯入自己的生活。

在娱理工作室看来,“脱4”一夜成名之后,“徐志胜”这三个字在很多时刻约等于脱口秀。听到这个观点,他只觉得肩上的责任比仅代表自己时重了很多,压力是巨大的。

在各种工作之间穿梭,某种程度上,徐志胜想让别人看到的是脱口秀演员的潜能,可以在各个领域里做得还不错,“参加综艺可以有点综艺效果,去剧组客串演技也还可以,参加活动也能给人留个好印象。”所以根本不敢松懈。

虽然屏幕里的他在各种综艺里尽显“社牛”特质,看起来游刃有余,实际上每次录制都免不了一阵恐慌。

作为综艺新人,徐志胜对镜头前的一切都完全没有概念。首先不懂节目逻辑是什么、要求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在镜头下做这些事放出来会是什么样。此前的所有经验都来自《脱口秀大会》。

可能就是什么都不懂,到头来反而没有了所谓的包袱,也无法施展任何综艺技巧,只能自然应对,显得游刃有余起来。有时候录着录着,徐志胜会忘记还有摄像机在拍摄,恍惚间以为这就是平时的生活,自己正在跟朋友闲聊。

“导演给我提过一个建议:‘你就努力地、真诚地去做一件事就好了,不用想做了之后结果会怎么样。’去做的过程里,该有的东西自然会有,不该有的东西别强求,没有任何的效果是徒劳的,你要接受它。而不是说努力去找一些点,刻意搞笑。”

徐志胜从来没有给自己寻找任何“人设”、“舞台人格”,他私底下说话时嗓门也是这么大,喜欢和大家聊天,喜欢逗乐周围的人。尽管我们只交流过两次,也能隐约感受到他自来熟、不怯场的性格,十分亲切。

“刻意为之会被放大”,当某天台上台下无法达成统一的时候,所谓的“人设”就会崩塌。

“我觉得我一直是在真实做自己,你很难去扮演一个虚假的角色,这种东西很难伪装,而且也不会长久。”

消失的快乐

回到“脱5”总决赛,徐志胜讲了小时候修练武功的段子。

对比前几轮的稿子都是“一宿一宿地熬”,总决赛这篇写起来就轻松潇洒了许多。拿到第八名的结果,他无奈地笑道:“人还是要痛苦啊!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啊!”

当闯入半决赛的预期已达成,再一次踏上决赛舞台的徐志胜想聊聊自己真实的感触,也是他近期主要的疑惑——快乐到底去哪儿了。

作为笑果文化公认“最快乐的人”,以前他做什么都觉得很快乐,拥有很多不需要用金钱交换、不需要靠物质满足的快乐。就像儿时天真地捧着绝世秘籍,大练虚无缥缈的金钟罩铁布衫,获得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快乐。

但这一两年,快乐的来源越来越少了,徐志胜不知道为什么。

读研时刚刚接触脱口秀,去开放麦演出不仅没钱赚还要倒贴路费。第一次上台,台下一个人都没有,几个演员直接把椅子围成一个圈,改为“闭门读稿会”。后来又讲了三个月,观众还是太少,平均每场只有一两个,讲的段子基本也看不出效果。但徐志胜还是会看完所有演员的表演,再一个人坐地铁回学校。

那段时间,不管人多人少、讲得如何,回学校的路上徐志胜总是开心的。

2021年冬天,笔者在北京线下看徐志胜演出

如今观众和工作都越来越多,常常还要在不同城市间飞来飞去,属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无用但快乐的“地铁时光”也再难体会。

“不知道我哥哥(呼兰)有没有跟你们讲,我们去海边写稿,写出一个梗会对着大海‘磕一个’。其实那一刻会感觉挺好玩,有意思。”

海边的台阶上还有一个小洞。每次去写稿,徐志胜会抓起一把沙子先堆在上面,看着它一点一点往下漏,暗示自己要在“沙漏”停止前想出一个梗,想不出就继续抓沙子,继续想。讲来讲去,这些快乐都有前提,它们是写完稿、想出梗之后的额外馈赠。

“我前段时间最害怕的一个事情就是,我发现我看书看不下去了。因为我这个人很喜欢看书,但有一天突然开始反问自己:‘看书有什么用呢?以后能在哪儿帮我呢?’这个东西就有点儿吓人了。我为什么会考虑它能换来什么?为什么不把它当成一种快乐的来源了?”

总决赛的离场歌曲都是演员们自己选的,徐志胜选了《笨小孩》和《无敌》。或许长大后的我们都不再拥有笨小孩的快乐,因为你发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是无敌的。

所以面对第八名,徐志胜是接受的,甚至觉得自己“自由了”。他还向娱理工作室开起玩笑:“如果之后工作少了,简单的快乐不就回来了吗!”

“大家的生活不都这样,有起有伏,要靠不断地积累。我相信正态分布,最好的状态一定是占比最少的,但是你要保证中间的状态也不差,达到这样就可以了。”

就像最后留在舞台上的那句话:感谢厚爱,下一季我会更好笑。

徐志胜说:“努力吧!艺术总是要往前走,我们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