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最美的老乡,古代的黄道婆,当代的秦怡。黄道婆生活在宋末元初,我当然没有见过她;秦怡,生活在当代,我也没有见过她。没有见过面,不等于不知道、不敬慕。我用五十多年时间,写成一部三十多万字的历史小说《黄道婆》,今年将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现在,提笔写这篇《秦怡,最美奋斗者》,怀念2022年5月9日以百岁之身仙逝的秦怡。

我从来就不是追星族,但秦怡在我心中一直有着特殊的位置。她的老家在上海浦东陈行乡题桥镇,离我家不远。2008年上海开世博会,我还特意携妻子、内弟等到题桥去进行了一次文化旅游。印象最深刻的是“秦怡展览馆”。

秦怡是中国百年电影发展的见证者和出征者,享有“人民艺术家”和“最美奋斗者”的崇高荣誉。这些,都是我们这个时代和社会造就和赋予的。另外,这和家风祖训也有密切关系。

从造福一方,到激励我们每一个人

1950年,黄炎培对年轻当红的秦怡说,上海城隍庙的城隍神是你的祖上。出生在上海浦东的秦怡,一定也知道自己的家史。但经这位曾在延安和毛泽东主席有过“窑洞对”的名人黄炎培老先生一提,其意义就非同一般。

史载,秦裕伯为北宋词人秦观八世孙。元至正四年中进士;历官湖广、山东、福建等地。元末天下乱。裕伯弃官返回上海故里。至正十六年,张士诚定都平江(苏州),招请秦裕伯,不应。朱元璋建立明朝,两次征召。裕伯怕背不忠不孝之名,托病辞谢。朱元璋又手书征召,说“海滨之民好斗,裕伯智谋之士而居此地,苟坚守不起,恐有后悔。”裕伯不得已入朝,历官侍读学士、待制,治书侍御史,并与御史中丞刘基同任主考,主持京畿考试。后出知陇州,再后以病辞官归浦东长寿里。后长寿里建桥,裕伯题名“大通”。乡民直呼“裕伯题桥”。后简称“题桥”。此为浦东题桥镇名由来。他死后即葬镇南长寿寺西侧。传说朱元璋因裕伯屡次不肯应召,于是说“生不为我臣,死当卫我土”,封裕伯为“上海县城隍神”。其实,明太祖朱元璋是为了将奉祭城隍的习俗在各州府县制度化,而秦裕伯在上海的声望,是封城隍的不二人选。

秦裕伯封为上海城隍,对秦家是莫大的荣誉。历代子孙不忘祖训家风,所以人才辈出。到近代,中华民族进入了危亡的时期,秦家人即投身到民族救亡之中。他们带头捐资办学堂,救济难民,兴办女学,开创浦东学派。其中尤以秦荣光最为卓著。他说:“我辈既忝为一方表率,便当致力于公义,自私自利之见不可有,同胞同与之念不可无,开学堂,习武备,兴工艺,此三者昔教养之资,即富强之本也。”(《三林缘》009页)1896年,在他五十六岁时带头捐资兴办三林书院,经历代沿革,终成上海名校三林中www.zxkb.cc学。抗战期间,师生踊跃奔赴前线,涌现了陆勋、顾振、严同宇、王三川、王圆方等五名烈士;学生中涌现出“中医泰斗——秦伯未”“钱学森的老师、著名物理学家——赵富鑫”“国家测绘局长——金祥文”“国际收发报速度第一名——王祖燕”“国内第一位吉尼斯纪录获得者——郑海根”“外交家、联合国副秘书长——陈健”“上海财经大学校长——汤云为”等等英才人物。抗英名将关天培之后关锡斌,曾是三林初级商科职业学校英文教师。1995年12月100岁时逝世,他是觉悟社最后一位成员。他的名字由周恩来组织觉悟社时改为管易文,代号18,和周恩来结有一生的友谊。

兴办义塾义学,是善举之大者。光绪三十二年,三林学堂侯选训导秦荣光和民立南洋中学、上海中学等校创办人,受到皇帝传旨嘉奖。我家两代都是秦家办学的受益者。我父亲八岁那年,1931年“九·一八”事变,震动京畿,他只身从燕子矶随逃难人群流落到上海,后进入普益习艺所才得再造人生。作为一名服装厂工人,两度评为“上海市先进工作者”。我于1959年从筠西小学考入三林中学,1965年考入北京大学。毕业后小有成绩,被印度总统授予“杰出印度学家奖”。2016年入选上海市三林中学建校120周年纪念刊。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家两代受恩无以为报,唯有谨记“勤敬诚肃”三林校训,老实做人,踏实做事,不辜负乡贤及无数革命先辈的期望。

秦怡,作为上海城隍神的后代,不忘祖训家风,而且与时俱进,发扬光大,弘毅不止,自强不息,将祖上造福桑梓的精神,拓展为民族救亡的呐喊,为人民的戏剧影视艺术奋斗终身,为我们树立了一座新的时代丰碑。

秦怡之美,是艰难之美,奋斗之美

秦怡是美的。秦怡之美不是一般之美,而是艰难之美,奋斗之美。秦怡出生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之际,名门望族给她带来的不是快乐和享受,而是各种苦难和不测。年轻的秦怡,面对命运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回望秦怡的一百年,她一共做出了五个选择。

一、不甘寂寞,更不甘沉论,冲向民族救亡前线

秦怡的父亲是怡和洋行的账房先生,常带小秦怡去看电影。没有想到,秦怡不但对电影入迷,而且走上了一条八十年的电影之路。她不顾家人反对,不顾一切地转辗香港再到武汉。“她当护士、抬担架,以一名少女的微薄之力,支援前方浴血奋战的抗日战士。又因为长得好看,秦怡很快被‘革命前辈’发现、引导,同年便进入中国电影制片厂当实习演员,参演了《正在想》《好丈夫》等话剧和电影作品。‘我就这样走了演艺道路。从不会演戏到渐渐开窍,我正是通过认真演戏以及拍电影,慢慢地学习当好职业演员的素质和修养,慢慢地体会做一名共产党人的责任和担当。’”(《新民晚报》2022年5月9日)

应该说,秦怡的百年人生是矢志不渝的寻美之旅,而她一开始投身民族救亡的抉择,就决定了她的一生将是光荣、正确、精彩的,同时也充满曲折、艰险和痛苦。

二、敢挑重担,勇当话剧、影视主角

1941年秦怡进入中华剧艺社。“在重庆的时候,一年六个话剧,演足了280天,我都是主要角色。战地演护士,亭子间演嫂嫂,各色各样的。只要日本人不轰炸就演。” (《新民晚报》2022年5月9日)

抗战胜利后,秦怡回到上海。“一部电影接着一部电影。1947年《无名氏》,1948年《遥远的爱》。1949年建国了,她成为了上海电影制片厂演员,并主演了电影《失去的爱情》和《母亲》。1950年《农家乐》,1951年《两家春》。稍许休整,1956年秦怡又完成了《铁道游击队》《马兰花开》两部大作;1957年主演了新中国第一部体育题材彩色的故事片《女篮五号》;1958年与孙道临、宋德裕合作完成了《红色的种子》;1959年与谢芳等联合出演改编自杨沫同名长篇小说的电影《青春之歌》,同年还出演了由郑君里、岑范联合执导的《林则徐》……电视领域,秦怡也是先锋和楷模,1982年她主演了电视连续剧《上海屋檐下》,并凭借此剧获得第一届大众电视金鹰奖优秀女演员奖。” (《新民晚报》2022年5月9日)

在中国电影史上,秦怡一直是勇当主角的女演员。如果没有秦怡,中国电影史就得重写。

三、甘当配角,甘愿为他人跑龙套

主角和配角,是红花和绿叶的关系。没有绿叶衬托,哪来红花的风采。秦怡的可贵之处,在自己的从业生涯中,深深懂得了两者关系,在勇当主角的同时,她还甘为配角。不但心甘情愿为别人跑龙套,而且跑出了经验,跑上了瘾。“甚至后来秦怡写了一本名叫《跑龙套》的书,阐释心中的‘龙套精神’,无他: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精一行,认真对待每一个角色,每一次表演。”(《新民晚报》2022年5月9日)

跑龙套常有,跑出“龙套精神”的不常有,出版《跑龙套》书的唯有秦怡一人。百岁秦怡的成功经验,除了她勇挑重担、勇当主角之外,还包括她甘当配角,甘为他人跑龙套。这既是成功秘诀,也是人生的哲学。

四、活到老,学到老,奉献到老

宋人张孝祥说:“立志在坚不在锐,成功在久不在速。”秦怡的百岁人生一直处在学习、奉献之中。在她功成名就之后,依然奋斗不止。“86岁的时候,秦怡为地震灾区捐出了毕生积蓄;93岁高龄,秦怡又自编自演自筹资金拍摄了电影《青海湖畔》,热诚十足。‘这个故事在我脑海里十年了’,于是,女气象工程师梅欣怡舍小家为国家的动人故事,秦怡前后只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三万多字的剧本。她说,因为和剧中人物同呼吸、共命运,整个剧本创作‘一气呵成’。当时有人为老人的健康着想,劝她在上海的摄影棚里搭个布景,‘艺术创作离不开真实,我一定要亲自下生活、上高原进行实地拍摄。’”(《新民晚报》2022年5月9日)

后来,“秦怡又参演了由陈凯歌执导的古装电影《妖猫传》,95岁的她扮演一位曾见证唐王朝跌宕命运的老嬷嬷。虽然只拍了三天,但在片场秦怡仍努力学习,‘我们作为文艺工作者,任何东西都学一点,是必须的,我作为一个电影演员,虽然有点经验,但还不够。’”“2019年,已经97岁的秦怡在华东医院疗养期间还参演了公益电影《一切如你》”,“自1939年参演个人首部电影《好丈夫》,秦怡与电影相伴超过八十载。” (《新民晚报》2022年5月9日)

张居正说:“成功非难,居成功尤难。”秦怡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成功之后不居功,继续学习、继续奋斗、继续奉献的典范。

五、不怕苦、不畏难,活好自己的每一天

秦怡的百岁人生是苦的、难的,然而她能笑对人生,活好自己的每一天。恒心,对苦难中的奋斗者尤为重要,因为时间永远和弘毅不止的人站在一起。

秦怡家有一个哥哥和八个姐妹,最艰难时靠她一人拍戏的收入养活全家。

她有两段婚姻,第一段一开始就是悲剧。丈夫陈天国对秦怡来说就像地狱噩梦。第二段和“电影皇帝”金焰的婚姻,虽然大家都说好,郭沫若称为“银坛双翼”。可是后来儿子金捷精神分裂,金焰也病了,而且一病不起,瘫倒了。她六十一岁这年,照顾了二十余年的丈夫,瘦骨嶙峋、皮包骨头的一代影帝闭上了双眼。给她留下了三十四岁的疯病儿子。一次她拍电影回家,儿子一拳头打过来。她说:“打我背,不要打我脸,打坏了脸,明天就怕不成电影了。儿子六十岁差几天的时候,永远闭上了眼睛,八十五岁的白发人秦怡送走了自己的儿子。秦怡有儿有女,但女儿不亲,面对这样的家庭,叫女儿怎么亲法。

秦怡四十四岁患癌,如何处理健康、家庭和工作的关系?她说:“我的年龄不是由我决定的,但是我的生活可以由我来决定,我只要活着就要工作,工作要比不工作强。”对于工作,她“做多少,算多少。”记者孙佳音在5月9日写道:“今年1月底,记者最后一次在华东医院病房看到秦怡,她正恬静地坐在病房的玻璃窗前,桌上摆着这几年生日时候她的相片。看着时光轻轻抚过,看着自己一年又一年的笑容,秦怡又笑了,一如往昔的从容和美好。” (《新民晚报》2022年5月9日)

秦怡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美,还有执着的爱,对人民、对事业的爱;伴随着美和爱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坚强,恒久不变的坚强。秦怡人走了,但是她的美、爱和坚强,永远活在人们心里。这份美、爱和坚强,是秦怡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谁能感悟到这份精神财富的力量,就一定能重塑今生,活出一个全新的自我,为中华民族和全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

【作者简介】郁龙余,深圳大学教授,国际著名印度学家,中国印度文学、中印文化关系研究专家,中国中外关系史学会副会长,中国印度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南亚学会常务理事,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常务理事。现任深圳大学印度研究中心主任。2016年12月1日,被印度总统慕克吉于总统府举行的仪式上,颁授“杰出印度学家”奖。

(本文作者郁龙余/供图)

责编:勾晓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