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是我见到过的最“落魄”的电影院

它所在的商场生意冷清,电梯里甚至没有电影院的楼层指示,影院外指示牌已经开始褪色,而醒目处展示的电影海报,还停留在去年的春节档——《狙击手》《这个杀手不太冷静》《四海》……一时间让人有些恍惚,仿佛这家影院过去一整年都被放在了冰箱里冷冻,进入了休眠状态。

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在今年的春节前,大厅里只有两位员工在值守,其中一位应该是寒假来打工的学生,正在手忙脚乱的学习出票和卖品的操作。影院的总经理耿总就像是陈锵笔下典型的本地中年老哥,和善朴实话不多——只有谈到即将到来的春节档时,他的眼中才放出光亮。这是一个决定所有影院生死存亡的重要档期,即便是在这个行业干了十年的耿总,也依然难掩脸上的兴奋。

耿总2013年进入影院行业,从原来南门世纪金花楼上的某影院一线检票员干起,后又转到票务平台“格瓦拉”任职。虽然没过多久南门世纪金花倒闭了,“格瓦拉”也退出了市场,但是这样的行业变动,并不会让从业者失望——那是一个全国院线跑马圈地的大时代,人人都渴望变动,一座座商业综合体拔地而起,一家家影院打开了放映机,伴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变革,电影这个产业链上的每一环,都在雄心勃勃的迎接新的机遇与挑战——悲观的情绪与展望在十年前的行业里完全没有立足之地,那是胶片放映机被数字放映机取代的十年,氙灯换成了激光灯,为影院投射出一片光明的未来。

2019年春天,《复仇者联盟4》在内地上映,影视媒体当时给出的标题是《影迷们,过年了!》,在热闹的行业预期中,ACTO梦空间影城在当年9月份开业,耿总和他手下的3名值班经理、25名员工正准备在即将到来的2020春节档大干一场。影院大厅里里那张显眼的复仇者联盟海报,更像是那场热闹的时光印记。

谁也没有想到,疫情从传言变成事实,影院和所有行业一样,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是这次暂停着实有些久,一些员工看不到未来选择离开,坚守的人直到当年8月份才恢复工作。在那段时间里,耿总的精神压力究竟有多大,在我们的短片访谈中都有所呈现。而更折磨人的,是之后两年多的反复封控关停,影院长时间无法开业,开业后又没有人来看电影,就像一个身体孱弱的人,还在被反复不断的放血。新片不敢定档,影院只能放映旧片,于是影迷不再走进电影院,那新片面对惨淡的市场就更不会上映——整个行业不可避免的陷入下降的螺旋,耿总和他的这家小影院,就只能选择不断降低成本苦熬下去。

“之前我看到新闻报道,一家影院为了自救将影厅改造成为了午休的空间,你怎么看这件事?”面对我的问题,耿总先是沉默,接着苦笑。“内心很凄凉”——这是他下意识的回答,但显然他已经不愿再深入下去。转型自救他们也尝试过,但影院毕竟是“影”院,它是专为电影而生的,失去了电影,整个院线行业便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第二次来到ACTO影城拍摄,在这次春节档的尾声。我注意到,影厅里恢复了久违的人气,大家都拖家带口来看电影,但是墙上的扫码验码的提示还没来得及撕下,仿佛提示着人们,仅仅两个月前,看一场电影很有可能是一次“非必要”的聚集活动。与票房一同恢复的,还有从业者的信心。影厅里再也不会出现一个人的“包场放映”,耿总和他的员工们春节期间经常盘点票房到深夜。当我问他《满江红》和《流浪地球2》更喜欢哪一部时,他坦言《满江红》的排片更多,对影院贡献更大,因为它的受众更广,是一部“合家欢”电影。“但是我个人更喜欢《流浪地球2》,因为这个系列是中国科幻片的开山之作,值得咱们二刷。” 今年春节档后,久违的漫威大片也将回归影院,耿总甚至希望今年“能够多引进一些韩国影片,他们在题材上的包容度,正是我们现在所缺失的”。这样的讨论与预期,在过去三年中并不多见,在那些持续几个月影院只有《长津湖》们放映的日子里,谈论影片的质量与观影选择,无疑是奢侈的。

这次拍摄中,摄影师无意捕捉到了一段朝阳升起的延时画面,他坚持在后期中配上《流浪地球2》的电影原声音乐。也许,这初升的朝阳,更能够彰显影片 “坚持”与“选择”的主旨。虽然电影市场整体的市场预期还远没有恢复到三年前的状态,诸如国产电影专资补贴没到位等经营上的困难依然横在从业者的面前,但是,无数个如耿总一样熬过三年苦难的人,都坚信朝阳升起后,春天即将到来。

除了影院之外,我们这个系列短片《春从何处来》还将聚焦于不同行业过往三年的故事。每一个小店,每一份工作,每一个人,都是疫情寒冬里的苦熬待春的种子。立春时节,到了他们复苏的时候了。

春从何处来?在溪边,在柳边。

作者 | 馍馍 | 贞观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