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近一段时间,有两部电影正在票房上齐头并进。两部电影孰优孰劣,我说不上来,不同的类型,不同的风格,不同的时代背景,不同的叙事逻辑,硬要拉到一起来评判是非常别扭的。

但是两部电影的粉丝吵起来了。

特别声明一下,我用的是“粉丝”,而不是“观众”。因为我觉得有些吵架的行为已经超乎了“观众”这样一个欣赏的视角,而是开始走向了偶像团体“粉丝”的视角。

也就是说,你不能说我喜欢的电影的任何不好,任何电影都没有我喜欢的这部电影好,谁要是比我喜欢的电影好那就一定有黑幕……

这些话虽然逻辑上站不住脚,但是我好歹也能理解,粉丝嘛,难免有这种维护自己偶像的心态和行为,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全世界所有的前锋都没有巴乔厉害,谁不让巴乔打主力就是羡慕嫉妒恨,就是公报私仇。

但是我今天想跟大家聊的,不是这种粉丝心态,而是我在这场吵架里看到的一种很让人害怕的思维方式。

其中一部电影的粉丝用非常鄙夷的语气痛斥另一部电影,说它们的投资低,靠投机取巧才获得了这么高的票房,而他们喜欢的这部电影,是实打实地往里面砸了很多钱,这才是中国电影发展的正确方向,这么多票房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某一个人这么说,我觉得可以接受,毕竟人的思考是多样性的,你要包容每个人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做出的思考。但是当这种说法得到了很多认同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让人害怕了。

02

我们能够在大银幕上看见的电影,我觉得具备两种属性。

一种是艺术属性,也就是说,电影的本质是一种艺术创作,而艺术创作是不应该被设定一个“成本投入”的门槛的。

假如说,我们在脑海中给自己灌输了一个设定,“成本越高的艺术品越精良”,那艺术创作就失去了本来应该有的“百花齐放”的土壤了,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成本远远不如一枚工业流水线生产出来的金戒指,宋徽宗的《千字文》成本也比不上商圈里摆放的后现代金属材质的雕塑,但是只要是一个稍微有点文化修养的人都知道,哪件艺术品更珍贵。

艺术创作这个东西,更重要的是创作者的理念转化出来的创作成果,而不是它的成本投入,以成本来否定艺术,其实是一种很荒谬的想法。

另一种是商业属性,也就是说,走进院线的电影归根结底是要赚钱的,也就是要遵循商业规律的。

在商业领域里最理想的模式是什么?不是用巨大的成本投入来碾压对手,而是用最小的成本来获取最大的利益。说直白点,我要是能够只投入五万就能赚到十万块钱,我绝不会选择投入十万块钱赚十万块钱的模式。从商业的角度来说,你越贬低对方的成本,也就是越赞扬对方的成功。

所以“往里面拼命砸钱”并不是中国电影发展的正确方向,只能说,是其中一种类型电影的方向,是中国电影众多发展方向的一种,而不是唯一的方向。

如果真的把中国电影的发展方向定位为砸钱,那么我们今后可能再也看不到《我不是药神》《心迷宫》《钢的琴》《老炮儿》《可可西里》《疯狂的石头》这样类型的电影了。

03

这种“用成本碾压对手”的思路,其实本质上还是一种“弱肉强食”的慕强思维方式。

弱肉强食对不对?从某些层面来说,它是对的,强者对弱者的确有一种碾压式的优势存在,当竞争到白热化阶段的时候,强者就是要吃弱者的肉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但是这是一种残酷而原始的自然法则,我们人类千百年来一直努力制定和推行的各种规则,从根本上来说就是要限制这种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的。

虽然我没有调查过足够的样本,但是我还是敢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你我这样的普通人,是在接受规则保护的。

我们不至于被打斗能力更强的人当街抢劫,我们不至于被经济实力更强的人垄断一切生计,我们不至于被权力更大的人掌控所有生活,全赖于有无数个保护弱者的规则存在。

我不知道那些嘲笑其他电影“成本只有一千万”的粉丝们身家到底有多少,但是我想,恐怕很大比例的人能够动用的资金达不到一千万这个标准。但是他们依然能够把自己带入到一个强者的角色里,去幻想自己用上亿的资金去碾压对手,去嘲讽一个“成本一千万”的项目。

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只有强者才会迷恋弱肉强食,而弱者是恐惧弱肉强食的。

因为我能认识到,如果把我扔到一个没有规则的环境里,我不是吃别人的那个,而是被别人吃的那个。

04

很多朋友不知道弱肉强食有多残酷。

众所周知,我的主业是读宋史,我讲一个宋代的残酷例子吧。

南宋建炎三年二月六日,半正规军、半流寇性质的宋军将领靳赛带兵进入了真州(今江苏仪征),来了之后仗着有人有枪开始抢劫平民。于是真州百姓奋起反抗,双方产生了武力冲突。

眼看场面收拾不下来了,知州向子忞只好代表百姓去跟靳赛谈判。谈判的结果是,向子忞抓捕两个带头的百姓交给靳赛处置,然后这件事就算了。

你们知道靳赛的部队是怎么处罚这两个百姓的吗?

他们把两个百姓的衣服扒光,把手脚钉在木头架子上,先游街示众,然后开始公开行刑:把烧红的盔甲甲片一片一片地贴在他们赤裸的肌肤上,然后又撕下来,就这么循环往复,直到他们体无完肤为止。建炎三年二月,就是赵构被金兵从扬州追得仓皇渡江的时候,他连命都顾不上了,哪里顾得上规则?

这些真州百姓做错了什么?他们无奈之下保护自己的家园,但是却被施以惨酷的刑罚,没办法,他们是弱肉,在失去规则的环境里只能被强食。

05

你以为你主动站到强者这一边就能够享受到福利了吗?

其实也未必,一方面,你能不能进入强者这个序列,还需要真正的强者来评判,决定权都在他们手里。说得残酷一点,你想要加入他们都没有这个资格,还得看人家乐不乐意把你拖进去。

另一方面,你即便是进入了强者的序列,只要你认同“弱肉强食”的价值观,那么你也有极大的概率成为更强者的垫脚石。

在两宋相交的时候,金兵算是亚洲最强了吧?但是金兵有一条军规:如果伍长战死,手下的四个士兵一律斩首;如果什长战死,手下的两个伍长斩首;如果佰长战死,手下的十个什长斩首。

看明白了吗,这样的规则是让普通士兵和基层军官保护自己的上级的,也就是说,本质上是保护强者,而不是保护弱者的。

以普通人的能力和资质,你觉得自己是被保护的那一个,还是用身体替别人挡刀的那一个呢?

还是那句话,普通人要把自己的定位看清楚,不要迷恋弱肉强食那一套。

谁食谁这个问题你都没看清,你就喊着“他们只有一千万制作成本,我们可是投入了几个亿”,听上去挺让人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