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发现，最近身边有很多人都在玩少爷和老奴梗呢。

是的，开年第一个离谱热搜，#万柳书院少爷#。

事情起因是几天前，一个高中生在抖音发了一则打篮球视频，起先无人在意，直到有网友扒出视频定位里的「万柳书院」是海淀区均价20万一平的豪宅，墙上挂着的也是价值4.2亿人民币的齐白石真迹。

万柳书院号称北京豪宅中标杆级的存在，早在几年前就名声大噪

事情往后发展越来越离谱，万千老奴涌进少爷的主页，带着放大镜观察对方的一切生活细节，比如少爷视频里入镜一角的低音提琴、动辄几十万的游戏装备、直男摄影水平的劳斯莱斯。甚至也有人扒出少爷的一身穿搭，连袜子都是名牌。

谁能想到呢？短短几条短视频，一个轻飘飘的定位，就引得无数人疯狂。

但从另一个层面来看，这背后所显现的，恰好是财富和阶级最可怕之处——看似具有压倒性的阶级地位之差，总是就隐藏在最看不见的地方。

如何来塑造阶级？

真正的富人当然不需要赤裸裸地炫富，他们有太多东西可以作为身份和圈层的象征。

从前是豪宅，名车，腕表……而现在这一切都变得数字化了，这个时代的有钱人，甚至都不必再作任何的视觉展示，不必向公众提供任何奇观、兜售任何风流韵事。

单凭短视频里的一个小小定位，就能够满足社会对于财富的猎奇凝视，掀起一次舆论的狂欢。

说起来应该是很好的创作素材，很遗憾的是，生活中处处荒诞戏剧性，反而在国产剧里我们看不到太多对于阶级的真实呈现。

上一次在影视作品里看到很精妙的阶级比喻，似乎还是在《寄生虫》。

《寄生虫》用了两个很棒的意象，「台阶」和「气味」——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差距，表面上是楼梯，实则却是无法跨越的上下鸿沟。

洪水来袭时，富人优雅地欣赏着诺亚方舟般的灭世美景；穷人却要在臭水沟里逃难，难怪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穷人味。

最近在另一部韩剧里，我再一次看到了非常厉害的、关于阶级的意象。

这段奢侈品的、轻与重的台词，完全打到了我。

让·波德里亚在《消费社会》里说，女人之所以进行自我消费，是因为她与自己的关系是由符号和表达维持的。因此消费主义鼓吹当你穿上昂贵的衣服和鞋子，就会变成奢侈品一样的女人。

这种精美的、虚荣的骗局完全被这段台词戳破了。从这个富家千金的视角来看，看似她识别的是轻和重，其实却是「真与伪」。

平民阶级的女人可以通过购买昂贵的身外之物来假扮富有，然而这些东西都是“轻”的。而真正的财富是很重的，也是装不出来的。

另一段更为反鸡汤的台词，还是出自这个角色之口：

梦想是什么？未竟之事，对未来的美好希许。可怕的是，这种东西也只有穷人才需要。

因为富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什么都有了。他们不需要靠虚无缥缈的“渴望”来鞭策自己往前走，生来就能够蔑视“奋斗改变命运”“越努力越幸运”的成功学鸡汤。

一切都是可以买到的，六便士可以买到月亮，也能买到一个人的尊严和前途。

剧集后面还有一段与之相呼应的情节，富家女也的确明码标价地买了一个小员工的梦想。当她轻飘飘地说出这句台词时，更加让人心口一凉。

在这个情景里，她用绝对的阶级碾压，来诠释了一种终极意义上的消费主义：只要你有足够的钱，所有人都会变成为你提供服务的人，所以她会成为上帝，“顾客即上帝”。

重要的不在于商品本身，而在于面对压倒性的财富，一切都是可以被物化的。

我们常说男权视角下，性即是权力。而这一刻，消费亦是权力。

宋慧乔主演的新剧《黑暗荣耀》目前在豆瓣已经高达8.9分，出分之后一直还在涨，当之无愧开年第一部爆款韩剧。

相信大多数人跟我一样，一口气看完八集之后最大的感受就是。

好。

空。

虚。

啊。

看完好几天还在刷相关物料花絮，全网试图找代餐而无果，最后只能眼巴巴等到三月份放出第二季。

也不记得上一次看韩剧后劲这么大是什么时候了。

看之前其实很难相信它出自编剧金银淑之手，毕竟我们对于金银淑的印象是“爱情剧女王”，大热韩剧《太阳的后裔》《继承者们》《孤单又灿烂的神：鬼怪》都出自她之手。哪怕你不看韩剧，多半也对她的作品如雷贯耳。

然而《黑暗荣耀》却是一部非常现实、逼真和残酷的剧集，和罗曼蒂克几乎扯不上什么关系。

可能关于这部剧，大多数人会选择的关键词是「大女主」和「复仇」。

不过我个人更倾向于说，这就是一个关于阶级的故事。

宋慧乔扮演的女主角文东恩是一名家境贫寒、品学兼优的女生。学生时代她是有梦想的，她梦想成为一名建筑师。对于这样穷人家的孩子来说，实现梦想唯一的方式就是读书考试。

很不幸的是，她在高中时遭遇了严重的校园暴力，不得不中途退学。

退学后她别无出路，只能进厂打工，做个最普通的蓝领女工。

时过境迁，昔日的施暴者却依照着原定的人生轨迹，过上了幸福而没有污点的生活。有人做空姐，有人做画家，有人继承了家里的高尔夫球场。

那个最不需要梦想的富家千金，则拥有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一个英俊多金的社长。

而此时两者的人生已经被划出一道巨大的鸿沟。

施暴者走向天堂，受害者却堕入地狱。

《黑暗荣耀》开篇对于校园霸凌的刻画，是非常具有视觉冲击性的。哪怕韩剧向来很擅长于拍霸凌，你也会觉得，这部剧里的受害者实在是太惨了。

与其说它拍的是暴力，不如说是最直观的痛觉。

在这一层面上，单单是选择卷发棒作为凶器这一点，就值得我们对编剧竖起大拇指了。毕竟大多数女生可能都有过使用卷发棒被烫到的经历，也就很清楚这东西看似美丽无害，实则杀伤力有多大。

生理的痛苦之外，剧集营造的精神压迫感也相当强烈。

这其中包括了对个体尊严的剥夺。

无数个镜头里，文东恩像狗、像尸体一样匍匐在其他人面前，好像她不再是人，只是一个能被随意摆弄的玩具。

也少不了基于性别的凌辱。

文东恩是一个美丽的女生，被凝视，被狩猎，被剥夺，这些都变相加重了她的羞耻感。很难回答她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性器官。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她经历这一切的时候，施暴者仍然美丽、得体、轻巧动人。

但看到最后还是会觉得，这其中最可怕的、最悲剧性的一点在于，一个年轻女性彻底被摧毁了。

作为平民，作为女性，她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被这些人玩笑般地毁灭了。

以此为开篇，整个故事始终弥漫在一种令人无法呼吸的阴云里。

就好像女主角身上的疤痕无法抹去一样，你知道无论未来她怎样复仇，本属于她的一切都无法追回了。青春，未来，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作为建筑师的优秀人生。

曾属于少女文东恩的梦想被杀死了，甚至可以说，过去的她也被杀死了。在这具身体上复活的人，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意志，一生都要背负着这种巨大的断裂感而活着。

这就是一个阶级对另外一个阶级的碾压。

编剧金银淑提到过，创作《黑暗荣耀》的直接契机，来源于读高中的女儿的一句话。

「如果我把别人打到半死，或者我被别人打到半死，哪个会让你更心痛呢？」

这短短的一句话里，实际上就藏着三个互相关联的主体和客体：（被打到半死的）受害者，（把人打到半死）施暴者，以及他们（袖手旁观）的父母。

从社会阶层回归到家庭，「父母」在这个故事里看似隐形、实则无处不在。

在最开始，受害者和施暴者都曾经是某个人的孩子。

而受害者的复仇方式，也是在施害者成为父亲和母亲后，将他们的孩子作为软肋，以此设下棋局。

所以文东恩一定要考编，一定要成为一名小学老师。这个身份是她最重要的一步棋。

假如文东恩没有选择复仇，而是结婚生子、成为母亲，那她很可能就会变成女配角姜贤南。

后者是大户人家的女佣，也是忍受丈夫家暴的凄惨妻子。明明性格乐观爱笑，却在长期的压迫中，铸就了一张麻木不仁的面孔。

从某人的女儿，到某人的母亲，对于这一阶层的女性，痛苦似乎只是在不断地循环着，永远也跳不出去。

而文东恩以为最完美的人周汝正，其实也是全剧最撕裂的人。

同样，他的症结也在于家庭。看似阳光开朗富二代的他，内心也藏着一道巨大的疤痕，关于被杀害的父亲。

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却又是天生不能杀人的医生，来自父辈的责任、祝福和诅咒将他的内心撕扯得鲜血淋漓。

随着剧集发展，施害者们的家庭也得以展开。

他们的共同点在于，这些人都没有从原生家庭中获得过温暖。

全剧最大女反派朴妍珍立志成为一名贤妻良母，是因为她自己的母亲从来都没有看得起她。母女二人每回见面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母亲以“驱邪”为名义不断抽打她，好像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很晦气的东西。

而冷血暴虐的男三号全在俊，人生最大的耻辱，则是自己的红绿色盲。和财富一样，这种病理性的缺陷，也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东西。

因此当他发现自己的女儿也遗传了这一缺陷时，他油然而生出对她的保护欲。这种情感远比血脉更浓烈。他未必会关心子嗣，却出于一种强烈的移情，想要守护这个和他拥有同样缺陷的小女孩。

你必须佩服编剧金银淑的老练，只用寥寥几笔，就写出了这些反派的灵魂和高光。

一定层面上，这两人都是不圆满的原生家庭所制造出的怪物，是畸形的施暴者。

另一方面，他们又试图做一个好的父母，在孩子身上，倾注自己昔日不曾得到的爱。

很难理解为什么从没有拥有过爱、习得过爱的人，还有去爱另一个人的能力。又或者他们的本质还是爱自己，是通过孩子相似的基因，投射了自己脆弱、无助、渴望爱的一面。

无论如何，这很讽刺，很可怜，也很可憎。

原来恶魔也有人性，也能够共情，也渴望去保护一个人。但与此同时，他们却能够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人，物化他人，凌辱他人。

深情的父母，完美的富人，面目可憎的施暴者，竟然可以是同一个人。

当然，在本剧的诸多人物里，最为成功和立体的塑造，还是女主角文东恩。

我相信这一成功既得益于编剧金银淑的笔力，也来自于宋慧乔的表演。

剧集开播的前几天，很多评论嘲笑宋慧乔一脸疲相，严肃又老态，不像隔壁前夫还能无缝扮演大学生。

殊不知她所扮演的正是这样一个油尽灯枯的女性：她或许天生丽质，却不像富家千金那样，有钱和时间去保养自己。

她被生活磋磨，拼命地攒钱、读书、考试，维系着她往前走的，只有那些噩梦的记忆，和一身无法修复的伤痕。

假如这样的她还能是拥有一张洋娃娃的脸，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在剧作层面上，女主角文东恩也并不是一个爽剧式的大女主。

她身上最大的特点是一种清教徒式的严肃。

她拒绝笑，拒绝娱乐，拒绝爱情，也拒绝任何幸福的可能。对于她来说，复仇并不是为了快感，而是一种献祭。

她以一种虔诚的、自毁式的态度来对待整个复仇，愿意为之赌上整个人生，因为“像正常人一样幸福”的可能性早已不复存在，这是她唯一的“梦想”。

另一点则在于她的强与弱。

文东恩首先是一个弱者，而后才是一个强者。

冷静只是她的伪装，就好像麻木也只是大妈的面具。

文东恩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角色，但她并非永远无坚不摧。

她害怕很多事情，也有太多不堪入目的痛苦记忆。拍照会让她想起自己不成功的报警，烤肉会让她想起自己曾遭受的暴力。甚至于连直面施暴者，看着对方的眼睛，都需要勇气。

她并非不渴望同伴，她也想要帮助大妈，也想要有一起跳剑舞的人。但比起获得，她更习惯于失去，所以要时刻用最冷酷的面具来武装自己。

在这部剧里，她扮演的是一个复仇者，但却并不是对仇家施暴的人。因为作为受害者的她早已经支离破碎。

她不是想要得到些什么，而是想要找回些什么。

由此可以看到，《黑暗荣耀》的创作逻辑是，主角首先还是一个人。

因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她的创伤和痛苦都是存在的，是不可磨灭的。这些痕迹永远与她共生。她是人，而并非一个塑了金身、无坚不摧的复仇女神。

其次，主角要完成的复仇，也是一个“人”的复仇。

之所以要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在所谓的大女主剧里，复仇似乎永远是用《甄嬛传》或者《回家的诱惑》的方式而完成的。

女性首先是妻子、是男性的附属品，而后才是一个人。她们复仇的方式，也是引诱男性爱上自己，完成所谓的“男人统治世界，女人统治男人”的逻辑。

本质上她们需要提高自己的性魅力，需要靠取悦对方，来赢得一种关系上的胜利。

剧作看似是复仇，实则还是一种恋爱博弈。因为男性的爱与恨，依然是她们的终极奖励。

正如在剧集之外，提《黑暗荣耀》必提《财阀家的小儿子》。这两者的对比无处不在。

双宋离婚后，宋慧乔的成功似乎就再也不可能独立得到。她一定要通过对比，一定要将男方踩在脚下才能胜利。

即使她不再是某人的妻子，也必须是某人的前妻。

好在《黑暗荣耀》的成功，终于还是让我们看到了宋慧乔自己，一个优秀的女演员，也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东亚女性复仇剧的可能性。

女性不必再以扮演柔弱猎物的方式来入局，她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名猎手。她也不必再取悦任何男人，不必再费心维持自己的性魅力。

她下围棋是为了赢，读书是为了不再向人低头。

她不会和解，不会原谅，用自己的双手来完成复仇。不靠任何人的同情，或是任何男性居高临下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