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生活中某座桥突然垮塌,势必会给我们的出行和生活造成极大的影响,但断桥是可以被修复的,之后大概率我们生活还是会回归正常。如果心中那座“桥”断了,哪怕最终千方百计得以“修复”,我们还会回到以前的样子吗?

电影《断·桥》,用现实中桥梁的垮塌,隐喻了我们每个人心中的那座桥。

导演李玉,俺个人一直认为她是一位游走于商业与文艺之间的导演,如果有人不喜欢文艺与商业这样的明显的泾渭,那么可以称李玉导演的作品,一直在作者个人表达和市场需求之间在努力寻找着一种平衡。

比如我最喜欢的《观音山》,骨子里面不折不扣的一部文艺片,外表则用上了商业片、青春片的包装手法,这也是李玉的特色。

而这次《断·桥》是导演在经历了几经沉浮之后,回归到了她最擅长的路线——

外部有着奇情奇事般社会新闻题材,内部则是一如既往的导演风格,无论是从女性的角度,还是从犯罪事件和家庭的角度,都关注裹扎在事件中几经沉浮的人们。

一座垮塌的桥梁,牵扯出的不仅仅是隐藏多年的工程质量问题,也发现了一具埋藏在桥墩下多年未寒的尸骨。

电影故事起因非常具有猎奇,是那种可以上热搜的社会案件。这也是李玉最擅长打开电影的方式,包括导演早期几部作品,都是如此话题之作。

PS,个人认为这是一种值得肯定的做法,毕竟国内电影市场一切为了商业片让路,导致很多文艺属性很高的导演折戟,而第六代导演出身的李玉当年这种尝试,某种意义上也给同类电影和导演开辟了一条新路。

有了猎奇的事件,《断·桥》从各方面来看都是一部如假包换的犯罪电影,但该片的故事,并没有大开大合地只在描写案件本身,还在拍人,拍个体,由具体的个体命运入手。

女性题材中的男性

马思纯饰演的闻晓雨,是死者的女儿,发现父亲尸骨之后,她一直想要为父报仇,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的养父——范伟饰演的朱方正。

这并不是剧透,因为电影的故事简介也早已写明了这一点,重点是女主角将如何面对这样的关系,对方是多年以来一直照顾自己的唯一“亲人”,同时他又疑似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她如何进行下一步。

这是李玉导演的一贯叙事手法和特色——对女性视角下男性形象的不同呈现,对边缘人物的个体展现。

李玉是一直拍摄女性题材的导演,由于戏剧冲突和题材的天然视域,电影中对女主角的命运造成直接影响的往往也是男性。

李玉电影里,男性形象往往有这两种形象的体现——一种是权威性,一种是边缘性。

PS,比如《观音山》里的南风,全片她一直活在原生家庭父亲的阴影之下,她只能选择逃避。但她还有着丁波这个角色作为慰藉的代表,后者是个典型的边缘人,没有稳定社会和家庭关系,但在南风陷入危机时他又鼎力相救。

《断·桥》也是如此,朱方正是她的养父,闻晓雨借着回学校的机会,一直在暗中调查对方,但每到关键时刻,她又选择了犹豫,她心里也明白,无法想象抚养自己多年的养父,真的是杀父仇人的话,自己应该如何是好。

实际上这也是父权体系下,女性的命运、被影响的直观表现。

而王俊凯饰演的孟超,因为杀害了伤害姐姐的男人,而被迫逃亡在外,没有固定工作,居住环境惨不忍睹,在这个价值观体系下,他是一个尚不具备建立家庭的一个男性,所以他是边缘人。

他帮助闻晓雨的动机,一方面自己曾经是闻父的工人(大概率受到过不少关照),另一方面他把闻晓雨当成了自己的姐姐。

可见,孟超是典型尚未融入父权体系下的边缘个体。

而这两位李玉电影中常见的男性形象设定,对主人公的行为有着最为深刻的影响。

消极逃避到主动反抗

从李玉早期的《红颜》,到《观音山》《二次曝光》等片里,女主角都在边缘人的帮助下,跟父权体系做着对抗,但大部分时间,是消极的,是被动的。但这样的被动,也带来了自身的伤害,所以在《断·桥》里,女主角最终改变了自己的消极状态。

就像本片中,她对于朱方正的心态是复杂,一度也是比较犹豫,而闻晓雨的“对抗”方式,是选择了出走,离开这里,骨子里面是带有一定的逃避心态。当孟超出现后,闻晓雨希望对方站出来指正,但遭到了拒绝,后者也是一种消极的表现。

电影关键设置,也是点睛的地方,就在于这里。

无论是朱方正还是孟超,他们在闻晓雨的世界里,都充当了关键人物的“替代品”,朱方正充当了照顾她的“父亲”身份,孟超与自己也达成了相濡以沫的“姐弟”关系,而孟超也把闻晓雨当成了自己姐姐的“替代品”。

怎么活不是活着呢?在这样的环境下,彼此就有点随遇而安的感觉了。

甚至闻晓雨发现朱方正行凶那一刻之后,她还是选择了逃跑。

当她与孟超、甘小漾的女儿蓝莓,在破旧的烂尾楼里,组成了临时的“三口之家”,还有些其乐融融,充满了希望。我觉得那一刻,闻晓雨内心里面,似乎会希望这一刻永恒。

可见,包括本片在内,李玉电影的女主角,她们所有的行为(反抗与逃避),都不具备强烈的个人意念和追求,只有在生活圈子的平衡被打破之后,才会采取行动,这也是消极、被动的表现。

电影中那座桥的垮塌,也代表了闻晓雨心中与“家人”建立的那座桥的垮塌,所以她才会进入故事主线。

心中那座桥断掉,就再也无法修复了。

电影中有很多场景,显示了女主角和孟超对朱方正的跟踪,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设定。

因为以男性为主体的电影,女性角色通常是作为被观察的“客体”存在,但在女性为主的电影中,确切的说在《断·桥》中,被观察的主体,变成了男性。

闻晓雨视角下朱方正的所为,以及菊怀义偷拍视角下他们的行为,男性是变成了“客体”而呈现在观众面前。

而原本的“客体”——女生群体,则选择了互相信任与帮助。

闻晓雨守护蓝莓,宋雅美保护闻晓雨、甘小漾最终还是将证据留给闻晓雨……对女性困境的关怀延续了李玉电影中的母题,当然也包括孟超这位边缘人,彼此都给了对方短暂的家人温暖。

而闻晓雨随着事件的发展,她也发现,消极与逃避,最终还是会将风险转嫁到身为受害者的女性身上(甘小漾的结局)。

所以她不能再逃避,不能再消极了。电影临近结尾处,她拒绝了孟超要主动投案的动机,对于孟超的保护,也代表了她从消极被动,向“主动出击”的转变。

而孟超的结局,也是这位边缘人,对久违“家人”慰藉的一种回馈。

冰冷中温暖

所以,《断·桥》这部犯罪电影,是正义与黑暗的较量,是法网恢恢,邪不胜正的体现。更是在当代价值体系下,不仅仅是女性角色,也是包括所有边缘人群、欠缺安全感的男性等群体,对自我身份和诉求的呐喊。

除了故事内核,《断·桥》最值得称道的一点是李玉对影片场面调度的想象力,从扭曲的主观视角与客观不变的监控录像,碰撞出强烈的戏剧冲突。

电影中有着大量主观视角的镜头,摄影机和演员精到的走位让影片在狂放的风格下体现出准确的镜头表意系统,从甘小漾的出租房,到朱方正的家中,镜头所带出的那种局促和压迫感,更能让观众在感官上体会到片中人的隔膜和心理不适。

而结尾火电厂内的戏份,三人的对峙与巨大烟囱的压迫感和危机感,让人透不过气来,这是影像带来的猎奇视觉奇观。

还有电影中随处可见的城市废墟。

这就是李玉拍摄城市的感觉。《断·桥》里的四川城市----无论是电影中虚构的黄雀市,还是拍摄地绵阳、南充也罢。影片没有刻意的体现出这座城市的地标,其实可以抽象的看做集结西南城市为一体的“某城”。

在《观音山》里,四川的城是冷的,冷到极致,不会给观众带来丝毫的温暖感受;而数年后,李玉镜头下的《断·桥》,则在冷冷的氛围里,带上了一丝慰藉观众心灵的余温。

电影中失去各自家庭的他们,都在相互扶持,起码在一刹那,让人感觉到些许的温暖。

回家的桥断了,且无法修复,我们只能在心中再修一条通往另一条方向的桥,而这座桥将通向何方,取决于我们自己。

PS,演员是最大的亮点,王俊凯突破形象的表演值得夸奖,而范伟这位影帝,简直是表演之神。

这位外表乐呵呵、人畜无害的朱方正,几乎是范伟表演生涯中最为生猛的一次。我觉得随后一段时间,朱方正这个角色,将成为很多观众心中的梦魇,眼见为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