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来看片名猜电影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我会给它命名为《名》。这个在日常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字,被单独拎了出来,就突然有了一种陌生感,再多任何一个字站在它旁边都会令其平庸。但很可惜,我不是一个电影导演,我是个撰稿人。

我很羡慕电影导演们能“乱”起片名。我的意思是,《废物故事》就叫《废物故事》,不用改成什么《一个五线城市说唱爱好者的“不成功”往事》,《之后的一周》也不用改成《改变少女人生的小镇一周》。这些片名有时候很文学,比如《半个小夜曲》这种似乎不太通顺的表达;有时候也很直接,《义乌闯客》听着就像是篇社会学论文。以《街娃儿》这种不知道该怎么读的方言为名,没准还会成为入围电影节的加分项。

第十六届FIRST青年电影展露天放映场地附近的海报墙

很大程度上,片名和海报构成了观众对影片的第一印象。按照新媒体取标题的模式,你多少得在片名里加入一些“流量密码”,让人有点想看的好奇心,或者在一瞬间知道这大概要说些什么事。但入围FIRST的影片似乎都不怎么在意这个——影展办了16届,你能数出多少个让你印象深刻的片名?

这届FIRST的特别之处在于没办法对公众开放观影。因此,对于影片的反馈就更像是一种小圈子狂欢。我找到几位入围第十六届FIRST青年电影展的导演聊聊他们是怎么起片名的。从片名出发,我好奇入围FIRST的为什么是他们,而他们通过作品想讲述什么、能讲述什么,最终又向谁呈现了什么。

影展开幕的第二天,我见到了《之后的一周》导演陆晓浩。陆晓浩给影片取名的故事可以用1分钟快速概括,他说,“我拍的是关于两位女主在家乡附近旅游一周的故事,一开始想叫‘关埠一周’,我女朋友听完后说,可以叫‘之后的’什么。我觉得‘之后’两个字听起来还挺有某一种意境,就定了‘之后的一周’。”

但影片诞生过程曲折得多。陆晓浩毕业于湖北商贸学院艺术与传媒学院影制专业,“毕业后大部分同学都去拍抖音或者B站”,想到将来可能没办法做电影相关的工作,他把毕业作品当作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拍一点关于自己的东西”的机会。

预算只有七万块钱,陆晓浩本来计划做一个短片。后来想表达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写了三十场戏,拍了十天,剪辑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长片的长度。

《之后的一周》剧照

故事发生在陆晓浩生活了20年的家乡潮汕区关埠镇,在他的观察中,潮汕是一个很重男轻女的地方,大部分家庭的子女组成都是一个男孩和他的几个姐姐。《之后的一周》的故事就围绕决定放弃学业而外出打工的女孩们展开。

陆晓浩本来都已经找了公司上班,收到FIRST的入围邮件那天,他和女朋友一起欢呼了很久,想着“以后是不是真的有机会拍电影。”

《之后的一周》获得了“FIRST FRAME第一帧·特别提及”荣誉。来FIRST之前,陆晓浩就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毕竟影片预算有限,制作也确实比较粗糙。但看到豆瓣上的许多一星差评,他还是非常难受,“我觉得我的内容肯定不只一星,至少两星是有的吧。”

对于许多青年导演而言,FIRST是他们第一次将作品呈现给观众并接受评价的平台。导演牛小雨在《不要再见啊,鱼花塘》首映后,迟迟不敢打开豆瓣评分页面。

从前她拍短片,剧本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以一种“游击”的状态完成的。《不要再见啊,鱼花塘》的雏形也像“一个草稿”。她拿着写满思路的纸去和人聊,别人都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纸上写了一句,“不要再见啊,鱼花塘”。被问起来,她就解释,这是片名,暂定的。

这部作品是她对自身经历的回应。爷爷去世后,小雨感到家里的一切景观都成了一种万物有灵的隐喻,像爷爷反复归来的问候。“鱼花塘”是牛小雨上小学时几乎每天都会经过的一段路,承载了她童年的所有想象。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剧照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是她第一次进行“很正规的拍摄”,要有更完整的剧本,也要与团队协作,用更加职业化也更加严肃的状态和各方沟通。但她还是以轻松的、袒露自己的状态完成了这部片子,“我没想过要拍一个被很多人看到的东西。”

来FIRST之前,制片人提醒过她,“你这样拍或者你最后剪出来的东西受到的评价可能会很两极。”真到了首映那天,她的心情还是十分复杂,在映后交流环节几乎要哭了。她看到了含着泪水的观众,也看到了很多提前离场的观众。“原来把自己暴露在大家面前是一件蛮恐怖的事情,以前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恐惧、感动、兴奋,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牛小雨说,《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完成后,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迎接更当下的生活了。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剧照(片中奶奶的饰演者就是导演小雨的奶奶)

当我问起片尾带着一串感叹号的“不要再见啊!鱼花塘!!!”时,牛小雨说,“这其实是一句呐喊,片中的主角叶子不想和那些已经离开的人说再见。”我以为她在正式片名中用逗号是想显得更克制,而牛小雨说,她以为立项时的正式名称里不能出现叹号。

实际上,在两年前就有一部片名中加了感叹号的《棒!少年》赢得了第十四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纪录片和观众选择荣誉,还在2020年底登陆了全国院线。但这部片子的排片和票房都不如人意,上映第四天票房才勉强突破300万元。

在FIRST中,相对“边缘”的群体也得到了更多的关注。

纪录片《废物故事》的主人公大海绵是在甘肃陇西海西镇生活的说唱歌手。用导演郑仪飞的话来说,放弃高考、身材肥胖的大海棉,是走在街上“很多人一看就会觉得他不太正常”的人。影片之外,工作和婚恋问题都没解决的郑仪飞也会被父亲骂成是“草包” “废品”。

郑仪飞用一张在澡堂子里他给大海绵搓背的照片作为电影海报,他在2008年前后认识了大海绵,那时他还没有拍过纪录片,但已经想着有机会要给大海绵拍点东西。后来每次回老家,他都会借张楠导演的器材拍摄一些素材。在郑仪飞看来,拍摄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在给大海绵一个表达的空间,“他的生活变得重要了,他会觉得他没有那么没用。”

他也考虑过其他片名,比如“大海绵的即兴生活”或者“即兴生活”,但以此为片名,将会是一个更加偏向美学意义上的故事,而“废物故事”则是更偏重于社会评价。

作为策划的陆庆屹觉得以“废物”为片名有点太“实”了,像是下了某种定义。但郑仪飞觉得“废物故事”听起来“挺狠的”,自嘲本身也能消解一部分痛苦。

郑仪飞说,“除了他对音乐的热爱和他对周围的感知能力,大海绵的确是‘一无是处’的。我也一样,除了在做纪录片上能找到一些成就感以外,在其他方面也是‘失败’的。我们两个常常会自嘲我们是‘废物’。但我们也知道,我们的价值不是这么容易就被否定的。”

曾有媒体称大海绵是“相对弱势”的群体,但郑仪飞解释说,海绵是相对边缘的,但不是弱势群体。郑仪飞在此次的采访中进一步解释,“‘边缘’是一个和‘主流’相比的概念,而‘弱势’是和‘强势’相比的。我觉得大海绵在边缘里面是一个很强的人。”

《废物故事》映后现场,主人公大海绵通过视频与观众交流

另一部剧情片《何处生长》中的两位主角在父辈的眼里也是“废物”般的存在。这部片子早叫《消失的女孩》,灵感来自导演兼编剧龙凌云身边的一位女性朋友。那位朋友在计划生育的时代出生,但是家里想要一个男孩。为了得到再生一个男孩的资格,她的爸爸妈妈离了婚。

龙凌云以《消失的女孩》为片名写了一个大纲。原本的剧本里没有姐姐的角色,但是在另一位曾做过中国独生子女研究的女编剧刘行果的帮助下,最终的影片由两位叛逆不羁而不被父母接受的孩子,和两位认为自己为孩子付出了全部的父母担任主角。

片名《何处生长》是制片人刘磊在看过大纲后提出的。她还建议女主角的名字叫“何生”,“‘何处生长’是对何生状态的一个质问。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其实是一个很未知、很痛苦的过程。”

《何处生长》剧照

我好奇的是,如果“何处生长”是一个问句,那答案是在哪里呢?是得到父母的道歉吗?

导演龙凌云说,“父母不是答案,真正的答案是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他们在了解了自己原生家庭的秘密后,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刘磊补充道,“我们没有控诉上一辈,而是在成长过程中慢慢理解他们。这不是个体的问题,每一代人都有自己无法改变的局限性。”

把主人公的名字嵌进片名,看起来像是很多青春疼痛片的常见套路,但对《何处生长》而言,则更多是来自于对主题和人物特点的提炼。目前这部电影已经拿到龙标。

观影过半,我开始根据片名和我对电影的刻板印象猜测影片内容。《灵与岛》可能是以一个或一群岛上灵媒之类的人物作为主角,拍摄他们如何带给人们心灵解脱,过程中很可能会发生一些把人们从灵性世界拉回人间的故事,比如PUA、性骚扰之类的。

想到是万玛才旦监制的藏族题材片子,我对《一个和四个》有了两种猜测:一是主角在拥有了四个小果果之后,仍然贪婪地想要一个大果果,而为自己惹上了杀身之祸;二是讲两个家庭的对比,一个是有四个女儿,另一个是有一个儿子。

还有《义乌闯客》。一般来说,讲述义乌的故事关注的都是商家,但“闯客”也许是一位运货司机?以司机的视角来观察零售商品是如何从义乌扩散至全国?

《一个和四个》露天放映

实际上,不知是因为想象力不够丰富,还是对电影市场运作方式的了解不够深入,我还是没能准确地把握片名与内容之间的转换规律。

看完片子后我才知道,《灵与岛》关注的是一座废弃游乐园里的超自然现象,《一个和四个》讲述的是一位护林员与三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之间的猜疑,《义务闯客》讲的是一位抖音带货主播在线上和线下的自我表达。

我无论如何都没猜到的是一部叫《钓鱼》的剧情片,它几乎承包了FIRST中的所有笑点。片名读作《钓鱼》,讲述的却是一个县城男人误识了十年前女性好友的相亲对象的故事。

《钓鱼》海报

见到《钓鱼》的导演南鑫已是影展闭幕的前一天。他坐在沙发上,有些疲惫。我说,“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多说点。”他说,“我啥也不想,采访太多了,差点没把我采死。”南鑫今年32岁,在FIRST还算“青年导演”,在生活中则是和《钓鱼》中一样的、需要应对各种琐事的“中年男人”。

拿采访举例,在我们见面前的一周,他几乎每天有空闲的时间都安排了采访。有次有两家媒体同时向他提出要专访,还都安排在同一个时间。到底要谁先谁后,跟这家聊完的东西还要和另一家聊一遍吗,这都让他有点尴尬。

还是说说片名吧,“有段时间我回到老家,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当地朋友都有工作,只有我没工作,我就选择了一项休闲运动来做——钓鱼。但是我不会钓,我就给鱼塘老板交钱,说你给我买一套渔具。我朋友都说我太傻了,肯定会被老板坑,但我说,我就是要让他坑。后来每次我去这个鱼塘,都像个行走的人民币一样,他都会教我。”

《钓鱼》剧照

受疫情影响,南鑫有一年没去过鱼塘,第二年开春再一去,发现钓鱼的全是新面孔。老板说,很多人刚开始都是单纯喜欢钓鱼,时间一长就想要参加钓鱼比赛,或者卖一些鱼饵之类的消耗品赚钱,但成功的人总是少数,那些不成功的就慢慢放弃了。

“其实各行各业都是这样,做电影也是。所以就诞生了《钓鱼》这个片名。但《钓鱼》要讲什么故事呢?我就在生活中去寻找灵感,选择了中年男人的荷尔蒙这样一个切入点。片中的男性对于喜欢的女性会采取什么样的行为,也是一种‘钓鱼’。”

与其他大制作电影相比,《钓鱼》的成本极低,只用了两万元。南鑫知道《钓鱼》的入围肯定存在争议,“我的东西比较特殊,在内容和品相上也不像是能入围电影节的标准。”他也怀疑“这种东西到这儿能不能跟其他影片相提并论。”

尽管在FIRST最终的获奖名单中并未出现,《钓鱼》却获得了观众自发组织的“第16届FIRST青年影展·学者之选·场外奖”中的“就想给它一个奖”,和“麻雀映画媒体场刊选择荣誉”中的“最佳男演员”和“最佳编剧”奖。

《钓鱼》剧照

南鑫自称“边缘创作者”,不是科班出身,没有专业团队,更不了解什么市场意识。在FIRST接受了这么多采访,他心里其实有点难过,大家都抓着导演聊,他想让大家也采访一下他的演员们,以及关注一下没入围的“难兄难弟”。

这时《钓鱼》主演之一姜京京也过来了。他是这么说的:“最开始是我特想主演一部长片,我身边只有南鑫能实现我这个愿望,所以我就邀请他参导。我说我特喜欢《燃烧》里边刘亚仁那个角色,他非说我像史蒂文·延。”

看着《钓鱼》获得了这样的成功,我的创作欲也开始蠢蠢欲动。由于和导演们聊了太多片名,有天我做梦梦到了一个非常适合获奖的片名,叫《早餐援助》。

确定片名后,我也尝试着在生活中寻找灵感。像我这种从没拍过电影的,虽然最想做个充满隐喻的艺术片,但现实情况可能只允许我做个低成本的喜剧片。内容上呢,既然好多导演都从自身经历中取材,那我不如也把我眼前的真实遭遇改编成剧本:

深夜,26岁女撰稿人在青旅赶稿,被19岁的男孩搭讪。撰稿人说她在写FIRST青年影展,男孩说这些没意思,你应该写知网和微博上那些政治新闻。撰稿人说她上周看了20多部电影,男孩说电影只有《太阳照常升起》值得看,其他的都太好懂了。撰稿人因为太穷,没有其他地方可去,19岁男孩因为太富,问了撰稿人一晚上你吃东西吗喝奶茶吗来点藏红花吗。时间慢慢接近早餐这个决定胜负的时刻,他们会如何结束这尴尬的一晚?

有性别冲突、有时代背景、有情节反转、还可以再加点阶级对立。我本人呢,虽然没什么拍片经验,也没什么钱,不过,拉来一个团队一起共事应该还是有戏的,毕竟我身边有太多有理想、有能力的年轻人,只差一个好的机会。——这样够FIRST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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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siqi

编辑/大西瓜

排版/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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