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脱口秀演员都会把2019年归为中国脱口秀行业发展的分水岭。在那前后两年，《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把脱口秀推到中国观众面前，笑果文化成为行业头部，上海也成为中国脱口秀行业重镇。两档综艺节目带火了一种表演形式。但对脱口秀本身而言，两档节目显然不能代表这个行业的一切，上海的脱口秀行业发展更不可能代表整个中文脱口秀的发展。今年的《脱口秀大会5》正在播出，主持人李诞在社交网络上评价，“《脱口秀大会》只是这个行业的广告，不是这个行业的全部”。

大部分人关注着上海脱口秀的风光与起落，但很少人知道，深圳实际上才是中国脱口秀的摇篮。这两年，越来越多的脱口秀厂牌来到深圳，越来越多脱口秀演员来到深圳表演。要梳理中国脱口秀行业发展的脉络，深圳亦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深圳脱口秀的兴盛：曾是中国脱口秀摇篮

香港演员黄子华在中国脱口秀演员心中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1990年，黄子华把欧美的单口喜剧（Stand-up comedy）引入香港，当时这种表演形式并没有一个准确的中文名称，黄子华将其起名为“栋笃笑”，开始专场表演。也因此，黄子华成为今天中国许多脱口秀演员舞台梦想的起源，被奉为“子华神”。

而当年，由于地缘和语言关系，受到“栋笃笑”影响最早最深的，就是广深地区的观众。2007年，纽约Take Out Comedy（外卖脱口秀俱乐部）在香港设立了当地第一家中英文双语脱口秀俱乐部，两年之后，在距离香港最近的内地城市深圳，外卖脱口秀成立了“全球首个普通话脱口秀俱乐部”。

如今中国内地最资深的一批老脱口秀演员，洛宾、程璐、思文、梁海源，当时都是外卖脱口秀俱乐部的成员。此后，程璐、梁海源一批人又离开外卖脱口秀，于2013年创办了“逗伴”脱口秀，也成为最早把脱口秀表演放到南山文体中心这类大型剧场、进行规律性演出的脱口秀俱乐部。

转变发生在2015年至2017年间。彼时，东方卫视的脱口秀节目《今晚80后脱口秀》已成气候，演员王自健在荧幕上讲段子的画面，成为许多中国观众对脱口秀的第一印象。2015年，《今晚80后脱口秀》节目组成立了独立的制作公司，就是今天脱口秀的业界巨头，笑果文化。也正是在这前后几年，包括程璐、思文在内的深圳第一批资深脱口秀演员，都纷纷走出深圳，到上海寻求更大的发展空间。 2017年，笑果文化制作的脱口秀节目《吐槽大会》开播，有一半的写手来自当初的深圳逗伴脱口秀俱乐部。

从3家俱乐部到20余家 脱口秀“红”回深圳

大批优秀演员走向上海，一度造成深圳脱口秀行业的发展停滞，与此同时，上海的脱口秀行业正借助综艺节目的力量快速发展着。但在2019年之前，脱口秀依然不是一个能赚钱的行当，许多演员甚至是贴钱在讲脱口秀，对演员来说，脱口秀更多是一个爱好，而不是一份工作。

随着《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走红，脱口秀演员们开始赚钱了。脱口秀演员苏云尚在最初开始讲脱口秀的时候，从没想过自己可以通过脱口秀赚钱，“线上的节目带动了线下商演的火爆，这种市场条件让演员拿到了比以往更多的演出费用”。但跟北京上海已经欣欣向荣的情况相比，2019年的深圳市场可以说才“刚刚开始”。

2019年，脱口秀演员苏云尚从北京来到深圳。但是情况并不乐观。2019年来到深圳时，苏云尚基本找不到商演演员，甚至办一场开放麦，观众四个人，演员三个人，和北上的脱口秀市场完全没法比。苏云尚觉得在做演出的门槛并不高的情况下，演员质量是区分演出好坏的关键，尽管当时深圳的商演演员不多，但仍然不会为了凑数量降低标准，绝对不会让只有7分钟好段子的演员灌水到15分钟来演，为此苏云尚和大雄要多讲很久“我跟大雄两个人演一个小时的事情时有发生”。

也就是在2019年，深圳开始有越来越多人想要成为脱口秀演员。硬核喜剧主理人子龙在那一年从北京搬到深圳，开始发展深圳市场，“硬核从最早的3个人发展到现在的50多个人，线下的演出越来越多，市场确实是越来越好”。置顶喜剧的主理人虎牙回忆，2018年她刚刚开始讲开放麦的时候，深圳只有3家脱口秀俱乐部，“现在差不多有20几家，整个市场很繁荣，《脱口秀大会》第三季给这个行业带来了现象级的改变”。

广深脱口秀演员破题：人才培养与文化差异

尽管市场开始繁荣，但深圳的脱口秀行业的发展依然充满起伏，演员、环境、文化差异都是影响深圳脱口秀市场发展的重要因素。

硬核喜剧目前在全国有20多个签约演员，主理人子龙认为，实际上相较于北京上海，深圳的创作空间更大，“深圳市场相对更年轻，年轻人的层次也很丰富多元，海归精英和工厂厂妹可以在一个屋檐下吃猪脚饭，观众的接受度高，演员的创作空间也就大”。作为俱乐部主理人，子龙觉得“硬核的演员没有差的”，但要培养出更多更好的演员，一个好的文化环境是必不可少的，硬核每个月举办读稿会、有自己的评分体系、倡导演员有自己的独特性，“做文化作品是需要一个长期过程的，演员之间需要互相产生好的影响”。

在这一点上，作为脱口秀行业头部的笑果文化在深圳的做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接受南都采访时，笑果文化提及，在深圳，会通过签约演员外调来打破只在固定城市演出的概念，一个多月前，“笑果城市漫游”在深圳保利大剧院举行，何广智、杨波这样在《脱口秀大会》上被观众熟知的演员，来到深圳演出，现场座无虚席。更早之前，漫才组合肉食动物在深圳的专场反馈热烈，笑果为此加开一场下午场，“深圳的市场其实很好”。

除此之外，笑果文化还会组织全国范围内的读稿会和训练营，方便各个地域的演员进行交流，“虽然总部在上海，但笑果文化在广深一直有一支团队在耕耘，目前我们把‘孵化新人’作为今年广深地区的重要目标，这是一件长期的工作”，笑果文化相关工作人员介绍道。

除了以上所提到的原因之外，南北方的文化差异也是导致广深演员容易在外地“水土不服”的原因之一。在第五季《脱口秀大会》里，来自广东的演员江梓浩在舞台上说出了自己的苦恼，作为从小接受栋笃笑、市井幽默文化长大的广东人，很难理解那些常年活跃在春晚上的小品，也很难创作出能和全国观众有共鸣的段子。

硬核喜剧主理人子龙对这件事一直有自己的思考，“北方的演员到南方演出，他们的气场和状态就是碾压式的，郭德纲和赵本山就是天然情绪上的好笑，是非常解压的好笑”。相比之下，粤府文化的幽默更多时候是偏城市小人物式的黑色喜剧，“大多是尴尬、自嘲、自我消解，需要铺陈和消化”。但无论如何，子龙都认为，“笑是最高的”，优秀的段子是经得起考验的。

“善良可爱”的深圳脱口秀观众

除了演员之外，观众的审美的进步也是推动脱口秀行业发展的一大重要因素。苏云尚是这么想的，“老观众的存在会让演出的标准越来越高。”他发现，演出中老观众的占比越高演员的压力会越大，一来演员面对老观众都想让他们听到跟上次不一样的内容，所以老观众常来也会激发演员的创作速度，“如果每场演出都是100%的新观众，我保证有人真拿15分钟段子吃一辈子！”二来老观众在长期的观看后审美会提高，这种审美的提高会反向推动演员对内容创作的更高要求。“段子是会过时的”，苏云尚说过时体现在两个方面，对演员来说当水平更好的时候必然会淘汰掉一批以前觉得及格的内容，对观众来说审美的提高以前能逗笑他的现在不一定觉得好笑了。苏云尚觉得观众的审美提高会促进脱口秀行业的良性循环，不断涌现出更多更好的演员。

相较之下，深圳的观众对演出的要求并没有那么高。硬核喜剧主理人子龙用“善良”来形容深圳观众，“他们即使知道这个东西不是我的菜也会很礼貌地笑，演出可以很顺利地进行”。即使不与北京上海做对比，子龙觉得，就和同在华南地区的广州比，深圳观众也更好“逗乐”，“广州观众有黄子华的标准在那里，你的段子不好，他们在台下是会给你甩脸色的”。

笑果文化在深圳也遇到了差不多的情况。相关人员介绍，深圳的观众总是很热情，体现在每一场的售票和现场热度上。类似于子龙所说的“善良”，笑果文化在接受南都采访时，用“可爱”来形容深圳观众。

观众的“善良”和“可爱”，对一个城市的脱口秀行业发展来说，势必有好有坏。好在场子容易热，演出氛围好，但这也意味着观众可能“笑完就走了”，不会给脱口秀演员留下反思和总结的空间。演员苏云尚觉得，当观众的审美成为驱动脱口秀演员向前的动力，脱口秀行业也将会形成一种良性循环，二者是相互作用的。

深圳脱口秀前景看好 优质内容依然是稀缺

尽管目前在场地、演员、观众这几个因素上都存在诸多需要改进的因素，但多位脱口秀业内从业者依然认为，脱口秀在深圳未来发展的整体趋势一定是向上走的。对头部企业笑果文化来说，“深圳是珠三角地带经济中心城市，各种外来文化融合，大家对一些新喜剧模式的接受度也更高”。

扎根于广东的置顶喜剧也有着相同的看法，主理人虎牙觉得，当下，脱口秀最大的观众群体是年轻人，而深圳就是一座年轻的城市，“深圳先锋和前沿的气质和脱口秀也很符合，脱口秀现在非常需要一群敢于发声和创新的人”。此外，针对于广深优秀脱口秀演员流失的问题，虎牙也持乐观态度，“广深的演员去了上海并不代表广深就没落了，未来他们可能会回来反哺，文化产业本身就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硬核喜剧的子龙提出，政府的服务意识是深圳的一大优势，尤其是对脱口秀这样的文化产业来说，政府的扶持和服务还是非常重要的。此外，广东独有的市井文化也是它区别于北上这样一线城市的优势，“城中村文化是广东的独特标签，在北京和上海你不会见到这么多穿着短裤人字拖的人，鲜明的生活底色格调和文化共识是很重要的”。但即便如此，脱口秀发展的核心还是“内容”，“内容”的背后，就是“人”，对深圳脱口秀市场来说，优秀的脱口秀演员和内容依然是稀缺资源，“等市场进入冷静状态，就是真正拼内容的时候，那个时候就知道谁在裸泳”，子龙说。

采写：南都记者 吴灵珊（硬核喜剧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