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她刊推出的全新对话栏目「Gentlewomen,向前一步」。

每期将聚焦一位或一组职场女性,记录她们如何一步步从暗处走到聚光灯下,也记录她在每一个十字路口的摇摆。她如何迈出了“向前的一步”,又迎来了怎样的蜕变,直至走到你我面前。

希望这些女性的故事、思考和表达,能丰富我们的思考维度,给予千万万万女性向前一步的勇气。

「Gentlewomen向前一步」,从这里出发,从此刻开始。

今天是第4期。

这次我们邀请到了女性单口喜剧演员小鹿

监制 - 她姐

作者 - 黄瓜酸啤

这届《脱口秀大会5》一开播就争议不断,豆瓣分数告危,但是the show must go on。

遗憾的是,她姐私心很喜欢的脱口秀演员小鹿早早离开了赛场。

其实之前她姐就听过几期小鹿做嘉宾的播客,当时她和其他几个女孩子大聊特聊「胸罩自由」和「腋毛自由」,金句频出,处处是梗,用段子的方式把一些看似禁忌的话题一顿爆讲。

那年《脱口秀大会》刚办两季,一大帮男演员中间只有思文一个女脱口秀演员崭露头角,她戏称自己是脱口秀太后。

因为小鹿的存在,她姐确信,线下一定有大把有意思的女单口喜剧演员,只是能够被看见的太少了。

今年小鹿终于上了《脱口秀大会》。

《脱口秀大会5》

谁曾想一波三折,淘汰-复活-再淘汰,几度被讨论到风口浪尖。有人说她的内容“太过女性”,有人说她“不够女性”,甚至说她是“男凝视角”。

评论中的小鹿跟她姐印象中的小鹿判若两人。

于是,她姐联系到了小鹿,试图还原一个女单口喜剧演员在舆论漩涡和聚光灯之外的B面——她从云南的乡村考上大学来到成都、重庆,再到北京,从一名律师变成全职单口喜剧演员,成为中国第一代单口喜剧人,她还将通往一个更大的世界。

说起来宏图壮志,但小鹿本人却显得不合时宜的“朴素”。

离开《脱口秀大会》舞台的她完全没有闲下来的意思,她开始紧锣密鼓地继续着第四个专场《女儿红》的全国巡演,巡演的间隙还有开放麦和拼盘演出。

《女儿红》全国巡演

我们聊天的时候,她说自己嗓子坏了不能大声说话,但很快,标志性笑声再次出现。她调侃那些质疑她的声音道:“怎么办呢?说我体内住了个男的,我总不能拍个核磁共振,证明我体内没有个男的。”

「让全国人民笑起来」

小鹿在《脱口秀大会》上的表现还是一如既往地稳扎稳打,只是这个舞台变数太大,第一场遇上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拉宏桑,第二场恰逢坐了四年冷板凳的江梓浩小宇宙爆发。

小鹿的稳,显得有些许平淡了,她聊了自己想讲的“年龄焦虑”和“不化妆的自由”。

“我发现很多女孩子都很焦虑,觉得自己离30岁越来越近了,不像我,离30岁越来越远了。”

“现在对于30+女性的社交礼仪就是在你知道她的实际年龄之后,加一句,根本看不出来。”

“闺蜜问我,你觉得姐姐们真的会用贵妇膏吗?我说你觉得周杰伦真的会骑电动车吗?”

《脱口秀大会5》

“反正女人从上到下除了第一张脸,全是第二张脸,你要是不捯饬,那就是给脸不要脸。”

李诞问担不担心这么细致地讲化妆,会有观众听不懂?

小鹿也担心过,但还是喜欢这一段的表达大过担忧,结果一语成谶,小鹿再次被淘汰。

说起比赛的遗憾,小鹿其实很坦然,她表示自己一直是那种没有考试缘的学生,成绩不是特别好,属于发散性思维,没当过学霸,要比别人更勤奋才考到一般的成绩。

有意思的是,小鹿没去《脱口秀大会》的时候,天天有人问为什么不去。现在真的来了,人又问为什么要来,是来淘汰的吗?

之前去参加《奇葩说》,人们问你一个搞脱口秀的为什么要去脱口秀演员频频阵亡的《奇葩说》,而今又变了,他们说小鹿还是比较适合《奇葩说》。

确实,小鹿在全国范围内火起来,不是因为讲单口,反而是当辩手。

她在《奇葩说》段子密度极高,1分钟5个梗,频频上热搜,她打辩论靠的不是掰逻辑,而是“好荒谬啊,但是又好有道理”。

“有烛光里的妈妈,为什么不能有灯牌里的妈妈”“自己给自己的信就是自信”“把词胡乱地叠起来的效应,就是胡叠效应”“天上为什么掉馅饼,因为飞机餐漏了”……

就这样,小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路过关斩将闯到了《奇葩说》亚军。

《奇葩说》

但如果你仔细去听她那些荒谬的段子,就会发现很多藏起来的真相。

她讲“妈妈疯狂应援男明星要不要阻止”的辩题想到了自己的妈妈,每次电话问在干嘛,妈妈总是缩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没有自己那么幸运,找到了人生的爱好。

小鹿结辩写了四五版,哭了好多次,最后没有用更煽情的版本,而是克制却温柔地说:

“凭什么男人至死是少年,女人不是至死是少女。妈妈都曾经是少女,是因为我们的出现中断了她的少女时代。”

“你以为妈妈真的在追星吗?不是,她在追逐这个世界。我们都理解了82年的金智英,那62年出生的王彩英呢?我想理解,我想把妈妈还给这个世界,我想把这个世界还给我妈妈。”

还有一些真相关于小鹿自己。

“三十年后的自己给自己写信要不要看”的辩题,小鹿真的写了一封给三十年前的自己的信,那时她还在妈妈肚子里:

“亲爱的,你要心大一点,不然童年会有点难熬。那不是你的问题,那是这个世界的问题。你会靠着踏实勤奋一点点走出农村,一步步奔向世界,成为一个闪闪发光的人。会有特别多的人喜欢你,他们喜欢你不在意你是男是女,就是喜欢你。”

而在“要不要二十岁一夜成名”的论题时,小鹿说她不要:

“20岁上大学的时候,我灵魂很忧伤,思想很颓废,为了寻求改变去学校门口学习了做酱香饼。试想一下那时候要是成为了云南酱香饼大鳄,往后余生都要忙于守住大鳄的位置。接下来几乎再没有可能发现,自己这辈子想做的是喜剧人不是酱香饼。20岁呀,给人生定方向太早了,我们应该给自己找到所爱一些时间。”

当然了,找到所爱并不代表人生一帆风顺,直至上综艺前,小鹿单场演出的收入与六年前没有太大差别,“我几年前骑着我的电动车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流窜演出,这么多年了,我还骑着那辆电动车东奔西跑,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电动车质量真的很好”。

但每每提到自己的关键词,小鹿脱口而出的不是努力、勤奋、勇气,而是“好笑”。

这些都被她包在《奇葩说》的段子里:“那些比我有名的演员,我觉得他段子没我好;那些比我有钱的演员,我觉得段子没我好;那些段子比我好的演员,我觉得根本没有。”

“我作为一个地下脱口秀演员,从地下跑到线上,只有一个小愿望:让中国人民笑起来,先笑带后笑,实现共同笑意。哪里有不快乐的人民,我就去精准‘扶贫’,我就算被辩手打得满地找牙,也要让你们笑掉大牙。”

以上都是小鹿曝光在综艺、媒体面前的A面,“好笑得一笔呀”。

回到现实,小鹿是中国唯一拥有四个单口专场、一个漫才专场的女单口喜剧演员。今年她在尝试千人规模的全国专场巡演,目前去到了17个城市25场演出,巡演预计会在今年年底结束。

“让全国人民笑起来”的送喜剧到万家行动,小鹿还在努力着。

《女儿红》巡演,苏州站

「笑声好像魔法呀」

其实小鹿人生中第一个想做的事就是“做律师”。

小时候,她的自行车被一个老太太连偷带抢地偷走了,这对她幼小的心灵简直就是一闷棍,她心想将来学了法律就可以为自己伸张正义。后来看了电视剧《律政佳人》,更是对律师这样一身套装的职业女性心怀向往。

打抱不平确实是写在了小鹿的性格里,“总是去帮别人,帮得还有些莫名其妙”。她看到流浪汉睡在胡同口会送铺盖给他盖上,朋友被强买强卖了一定会拉着他回去理论一番。

“我记得当年准备司法考试的时候,笔记本上面第一页写了7个字,我一定要做律师,所以这其实是我的第一个职业梦想。”

但大学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美好,明明是在校园里,但周围的同学迅速习得社会化,像个大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规划人生,绩点、社团、实习、考研……法律专业的不是去机关就是当律师,生命的可能性一下子就被圈住了。

写稿的小鹿

小鹿很不适应所谓的“社会化”,她产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想跟三个朋友一起创业,卖酱香饼。

她真的去学校门口跟摆摊的大叔花了800块钱学酱香饼,每天早上跟着去和面,学了好久的酱香饼秘诀,现在还躺在诺基亚的手机里。

结果一个朋友的男朋友很有钱决定单干,另一个朋友的爸妈发现了,来学校监视她,“相当于两个女孩都歇菜了,不能跟我一起逃逸,我单枪匹马能干啥,就只能回去好好上大学了”。

小鹿还干过一件很神奇的事,那时还在用飞信,她每天用飞信给同学们发笑话,特别认真地发了一年。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笑话让我很开心,平淡的一天能笑一笑,而我又乐于分享,就想发给大家,让别人也笑一笑。每天都自己选很多好笑的,然后改得更好笑了。”

“当时有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生以为我喜欢他,天天发笑话给他造成了困扰,殊不知其实我们班每个人我都发了。”

小鹿那时候就想把快乐带给大家,看来她冥冥中注定要吃喜剧这碗饭。

在西南政法大学读研二的时候,小鹿意外发现了一个宝藏节目——美国脱口秀《艾伦秀》,这完全颠覆了小鹿对喜剧的认知,以前她以为喜剧就是春晚小品,而脱口秀的幽默却是靠语言,她想成为艾伦这样闪闪发光的人。

《艾伦秀》

于是小鹿一边忙着毕业论文,一边上网查中国哪里有学讲段子的地方,发现北京有培训课程,两天学费1500,接着她便揣着2000块坐了40多小时的绿皮火车到了北京。

小鹿几乎没怎么挣扎,回学校忙完毕业之后立马回到北京,决定开始讲脱口秀。她找了一份律师的工作,相当于她成功做到了小时候的第一个职业梦想,但这一次只是为了养活自己,让她有余力去追寻真正的心之所向。

第一次上台讲开放麦是在2014年7月,热力猫想做一个女子脱口秀专场,找了12个女孩,“所以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讲脱口秀的女孩少,当时就不断碰到女孩做这个。不过最后能够上商演的女孩确实比较少了”。

她拿了一张写满字的纸,上去照着念,都是些关于自嘲、地域、职业、糗事的梗。那时候开放麦来的观众非常不稳定,有时候十几个,有时候一两个,演员比观众还多。

图源:小鹿微博

“但我觉得那是一段很美妙的时光,我刚从论文中逃窜出来,去到北京三里屯地下的小酒吧里,我记得第二天就遇到了黄西老师。你能想象吗?一个在电视上出现、在白宫里调侃总统的人,突然挎着小书包出现在你旁边,等着一会去上场,好魔幻好不真实。”

“大学的时候觉得身边都是急着长大的同学在装大人,在这里大家好像回到了幼儿园,怎么会有人这么正经地在台上讲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大家笑作一团,互相夸赞说这个好,这是我人生体验里从来没有过的东西。”

小鹿就这样在北京驻扎了下来,她开启了一边工作一边讲单口的生活,小鹿很拼,开放麦都会报满,她喜欢跟人线下的互动,笑声会让人上瘾。

即便后来上了综艺,小鹿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她依然爱去开放麦,跟人面对面地交流,她说“我因为喜剧工作带来的痛苦,都是被喜剧治愈的。”

如果哪天她在群里说“今天实在过不来了”,通常都是因为生理期,不然以小鹿的性格不会取消开放麦。

开放麦一般都集中在二环胡同那么几个地方,后来她干脆搬进了胡同里,每天骑着小电驴赶场,有时候一晚上能有四、五场,跟别的单口演员打个照面再互相错开。

小鹿觉得最适合创作的时刻就是今天天气很好,没有发生什么糟心事,晚上有开放麦有个盼头,这大约概括了她很大部分在北京的时光。

从小乡村去到成都、重庆,小鹿感觉这里的女孩的地位变高了一点,更自由了,但还是有某种程式化的绳子拴着,到了北京则更畅快一些。

北京太大了,大到可以包容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人。而北京那么大,小鹿却没有那种打卡的心态,这么多年的活动空间主要还是集中在二环胡同里,在开放麦的舞台上。

开放麦说是舞台,其实很多都没有台子,麦经常也不抵用,常常要靠嗓子去讲,但是很神奇,只要第一个包袱响了,观众开始笑,整个舞台就像被点亮了一样。

前段时间因为疫情,巡演中断,开放麦也去不了,小鹿开始看《哈利波特》,三十几岁的人重新像个小学生一样着迷了进去,又哭又笑。她感觉笑声就像《哈利波特》里的魔法,一个咒语立马焕发出奇妙的力量。

图源:小鹿微博

她觉得,单口喜剧其实不仅仅是一种职业,更是一种生活方式。

因为喜剧创作要利用自己的负面情绪,段子往往来源于那些亲身经历中的尴尬、荒诞、愤懑、焦虑、不解……而成为喜剧演员让小鹿多了一个旁观的视角,能够从当时的痛苦里跳脱出来,审视这件事,一部分苦就消解了。

再把负面情绪变成段子,通过讲述它,把它转化成供大家开心的东西,一遍遍讲,另一部分情绪也得到了抚慰。

小鹿很有冲动讲的第一个负面情绪转化成的段子,来自一段亲身经历。她想要打车,一直没打上,这时一个大哥骑着电三轮过来,旁边等车的小伙子激动地问他“海淀去吗”,大哥说“海淀太远不去”。

转身把目光停留在小鹿身上,她当时穿着一件V领的衣服,明显感觉到大哥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胸上,问她“去哪”,小鹿答“海淀太远你不去”,大哥答:“也可以去。”

这句话让小鹿浑身不舒服,后来这被她写成段子讲了出来“那是不是我的衣领开得再低点哪儿都能去”边说边用手比划衣领高度,一直降到脚底板“昌平、密云、云南、南极…”

图源:Tedx演讲

做喜剧是一种生活方式,还体现在白天创作晚上练段子的简单的生活节奏上,喜剧演员可以把自己包裹在观众和笑声里。

小鹿在生活中也喜欢手舞足蹈、把想讲的事用肢体演绎一番,她突然意识到沉稳的同龄人已经不这么做了,原来自己还能这样,因为一直活在观众的宠爱和鼓励之中。

小鹿觉得这个工作的美妙之处就是啥观点都能把它讲成段子,跟观众分享,一起大笑,还能挣钱,这真是单口喜剧最愉快的地方。

「我想要表达什么」

2016年,小鹿在电脑上建了一个文件,叫做「我想要表达什么?」,谁还没有10分钟趣事呢?可是过了那10分钟,便需要剖开自己,袒露自己,单口喜剧离不开真诚。

小鹿的成长经历其实一直有一点性别模糊,她从小在班上都不属于那种一眼就看见的好看的女孩,她就是普普通通,这种普通女孩一般人缘好。潜移默化中,小鹿也更希望被当成人来对待,而不是女性。

她觉得自己属于女性意识觉醒得比较晚的人,包括她的表达,很多时候都是根据身体经验自然生发出来,而不是有意识地从性别角度出发。

但是讲着讲着,她发现很多段子很多困扰,都是因为女性这个身份带来的,多年后重新审视自己的作品,原来自己确实是在以一个女性的视角去看待世界并进行创作的。

小鹿大概是国内在舞台上讲妇科检查段子的第一人,在医院的体验很糟糕,感觉没有尊严,于是她决定大声讲出来,“我作为一个演员,这是人生中第一次因为观众多而感到崩溃”。

她还以段子的形式写她的哥哥,因为他的存在自己的人生变成了备胎模式,“感觉我的出生就是因为我哥太丑了,我爸想要重启一次”。

她在台上讲女人生孩子后身体出现撕裂、漏尿各种问题,但她还在担心被丈夫嫌弃。嫂子第二胎生的女儿,长辈的态度是“没关系”,小鹿很不解,“生女儿等于对不起吗?”

有一次在播客里听到人说“跟个老娘们似的”,小鹿的怒火唰地一下上来了,为什么“爷们”就是夸人的词,“娘们”就是个贬义词呢?于是她把第三个专场取名为《真娘们儿》。

个人专场《真娘们儿》

她在专场上说:“我们文化里所有骂人的词都是跟女性相关的,我觉得‘娘们’这个词完全可以用来形容跟女性相关的一切优秀的美好品质,温柔善良宽容博爱等等等等,词性的改变真的需要我们一点点推动。我希望将来,男士真心赞美一个女士的时候,可以跟她说,亲爱的,你是我见过最娘们的女人。”

在《女儿红》的专场里,小鹿讲了30分钟的月经,一开始有些观众感到不适,怎么把这么私密的事情拿到台面上讲,后来慢慢地大家也能接受了。

有一场一个男观众问“为什么讲这么多黄段子”,小鹿现场问其他人“你们觉得是黄段子吗”,大家摇头,她对那个男观众说“你看你多么孤独”。

小鹿总是用一个幽默的方式去达成某种交流,她坚信喜剧的魅力在于可以用风趣的角度让你的想法容易被人接受。

小鹿本来不打算去云南开专场,没有必要让父母亲戚看到自己在台上吐槽他们催婚啊什么的,但后来还是去了云南,庆幸的是,专场里涉及的关键人物都因为各种原因错过了,没有到场。

小鹿讲了这么多年脱口秀,她的爸爸还一直觉得女儿是一个不懂幽默、开不起玩笑的人,“关键是不好笑啊”,用小鹿的老话说“你的观点不值得被记住,除非它有笑点”,但转念想,何必跟长辈较那劲儿呢。

包括妈妈催婚也是一样,虽然在台上小鹿吐槽了好几十分钟,但其实她也能理解妈妈的立场,能够讲出来的东西说明她已经跨过了、放下了,所谓“和解”指的是自己的inner peace,有更大的能量去理解更多人的处境。

不过关于“冒犯的尺度”这件事确实有点捉摸不透,喜剧本身就是要戳破一些东西,不可能说一个段子能够滴水不漏到不冒犯任何人。

小鹿想起之前选日历的精选段子,她选了一条很讽刺很好笑的“我们公司的网红景点是女厕所,每次去都很多人排队”,但是有人感到冒犯,为什么要用女厕所的事情开玩笑。

她想过一个关于敏感的段子,看到菜市场那些熟透了长了斑点的香蕉摆在一边半价处理,小鹿心想,“如果这个香蕉很敏感,它应该觉得这是年龄歧视吧”。

玩笑归玩笑,一直支持着小鹿持续创作、持续表达的动力,还是源于她相信自己创作的真诚,做到有理有据还好笑,至于其他的就只能抓大放小吧。

小鹿一直想做一个像《艾伦秀》一样的脱口秀节目,之前做过一期《福鹿秀》破产了,后来策划过《女性超车指南》,但是碍于自己没有名气,拉不到投资,忙活了4个月,没有成功的希望。

唯一的一期《福鹿秀》

小鹿那时也感到一丝苦闷,因为被看见的先后顺序不同,总有人说“在你身上能看见XXX的影子”,她把这写成段子:“总说我身上有别人的影子,我是块地板吗?”

为了被更多人看见,小鹿上了《奇葩说》,其实她并不喜欢说服别人、也不喜欢竞争与对抗。去打辩论,她的心态是不把它想象成比赛,而是好好准备内容,把它打磨得更好笑。

就像这次的脱口秀大会,她写给自己的话是“脱口秀不是一场比赛,是一辈子的事”。

说起她现在的状态,有了一定知名度,红了但又没完全红,台下的观众会分成两拨,一拨很激动,另一拨看着激动的人却无动于衷,有一个女孩大声对身边茫然的朋友说“她很红的”,然后开始翻手机找热搜视频。

台上的小鹿内心觉得好笑,“红跟漂不漂亮是一个道理,如果别人没看出来,那就是还不够”。

上了综艺,是不是就成为了艺人,需要持续不断的曝光,小鹿也觉得不必然,她没有那么想红,主要还是想做成自己想做的事,用她在奇葩说上的话讲“如果不出名可以做到这一切我也不愿意出名,毕竟人活于世,最理想的状态就是闷声发大财”。

她还是想做属于她的小而美的脱口秀节目,国内目前还没听过有一个持续的脱口秀节目,小鹿挺想试试的。

既然是一辈子的事,小鹿希望自己60、70、80岁了还能站在台上,跟大家分享那个时候的经历或者困扰,譬如讲讲朋友们都死光了怎么办、孩子不养我怎么办、绝经30年怎么办…...

而目前单口喜剧在我国还太年轻了,小鹿相当于是这个职业的第一代人,未来会怎么样,还有待第一代人去拓荒。

她们不是彼此的竞品

跟小鹿聊天的过程中,我很深的感触是“体认他人的复杂”,就像小鹿去线下演出,面对形形色色的观众,有的认为月经是黄段子,有的发出很羞耻的声音,有的拍手称快。

小鹿遇到过一个四五十岁男性说:“女人就不是用来讲道理的,而是用来宠的。”这个年代了还有人能够如此自信地说出这样的话,他让小鹿看到了世界的参差,关键是周围的人都在点头附和。

短平快的互联网给了我们某种错觉,共识是可以轻易建立的,对错是简单的,判断是非黑即白的。这种错觉折叠了太多复杂的个体。

我对小鹿专场讲的催生的段子很有共鸣,因为我也经历过被妈妈疯狂催生的阶段。

小鹿反过来安抚我:“其实我能理解你妈妈,可能会跟我妈妈一样有这样的看法,你我都成长成了不错的小孩,那我们的小孩大概率也会挺好的。而且妈妈会希望女儿的生活不那么孤独,有些确定的东西可以抓住,尤其像我这种工作充满了不确定性。我理解催生,但是我也明白你我做不到。”

体认他人的复杂,意味着我们也应该去接纳女性创作者的复杂。

这次《脱口秀大会》的弹幕上不断出现针对女选手的各种比较,“思文来了杨笠可以退下了”“双胞胎才是真女权”“鸟鸟晓卉是生活流竞品”“XXX比XXX好笑”……

好像她们永远挤在一个狭长的赛道上彼此竞争,仿佛女单口喜剧演员只能有一种好笑且正确的出梗方式。

这让我想到喜剧演员凯瑟琳·赖恩公开退出自己上了三年的英国王牌喜剧综艺,因为这档综艺每期6个嘉宾固定只有一位女性。这是个被制造出来的让女性互相角逐的虚拟战场,而她受够了。

讲述女单口演员生态的纪录片《歇斯底里》里也说,过去美国的喜剧圈制造过类似的虚拟竞技场:两个女孩不能挨着上台因为撞型了,我们已经有一位女演员所以够了……

纪录片《歇斯底里》

不该是这样的,单口喜剧这才刚刚开始发展,需要大量的新鲜血液加入,应该是女喜剧人涌现得越多越好,既要允许出现思文、杨笠、颜怡颜悦,也要允许小鹿、晓卉,还有山东全日制硕士唐香玉、老嫂子步惊云……

豆瓣小组里分析“为什么同样是女性视角,三弟小鹿的让人有点不适”,角度已经刁钻到这是“男凝视角”——虽然由女性说出,但是是女性身体里的男性在表达。

这特别像《如何抑制女性写作》书里提到,19世纪女性刚刚开始写作,有种否定她们的声音是“她写了,但是是她体内的男的写的”。

书籍《如何抑制女性写作》

说到底,还是因为单口喜剧方兴未艾,生态太不成熟了,目前的受众主要集中于20+的年轻人,讲述的话题也有着重大的缺失,出现一个58岁的黄大妈讲她“出去看看外国的老头”都是巨大的进步。

那么初代拓荒者走到哪一步了呢?

小鹿线下讲单口八年,她后来逐渐减少做律师接案子的频次,去年暂停了律师执业证,全职做单口喜剧。

去年周奇墨做了千人规模的专场巡演,今年小鹿做这个了不起的尝试。她给自己定下目标,每年出一个个人专场。

其实线下专场每次也就千百人,不能快速提高知名度,但有了push,小鹿每个月都要创作,会生发出一种职业感来。

我特别喜欢唐香玉在节目上讲的一段话,她说:“想探索一下一个很普通、很中规中矩的女孩,她的人生边界在哪里,能不能试着打破一下。”

这放在小鹿身上同样合适,小鹿自认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她走出乡村去到北京,来到舞台上,再通往更大的世界,我们期待着去发现,她生命的疆域有多大。

小鹿注定走上这个没有前人做模板的新世界,这里没有现成的答案,她还有她们要去创造一种新的答案,一种新生活的可能。

这不仅仅是一次岔路口的选择,而是每一次坚定地不断地选择它走下去。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