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年度最后两个完整的周末,沪上影院将带来“雷奈和特吕弗法国电影大师展”,不啻是影迷的福音。

2018年,法国《电影手册》前主编让·米歇尔·付东(Jean-Michel Frodon)曾在受邀在上海师范大学做了为期一周的电影评论工作坊。当时,所有的席位均免费向学员开放,唯一的要求是依据给定的8个影片,挑选一部进行影评写作——在这位当代国际著名影评人的片单里,“左岸派”雷乃的大名赫然在列。

按付东授课时的结论:“左岸派”的年龄长于“新浪潮”,学历高于新浪潮,思想深度优于新浪潮——简言之,若靠近些看,以雷乃和特吕弗代表的两个狭义的艺术流派来说,“新浪潮”是电影气象的革新者,“左岸派”则在思想内涵探求更多——法国电影有其延续封建王权审美又兼有资产阶级特征的一面,常谓之浪漫或优雅;同时也有自大革命以来在民众中潜藏的一面,常谓之爆发或张力;此外,作为启蒙运动发源地,和诞生空想社会主义的土壤,法国电影里还有思辨的一面。这个面向颇似知识分子们精神趣味的外化,而雷乃的作品恰是这种类型的代表。

很多人可能从反战名作《广岛之恋》开始接触他的电影,它作为雷乃的首部长片,也的确具有开启的标志。不过,对于普通观众而言,影片的影史地位多少像文学经典名著:一生中,总有那么些名著需要去读至少一遍。但真去读的时候,往往因为时代或各种原因生出些困惑,比如《广岛之恋》的豆瓣下会看到迥异的观点——盛名之下,电影的叙事非常像这部电影用一张用掌纹做主画面的海报:掌纹上的每条沟壑都像是脑海中的记忆迷宫,盘根错节,蜿蜒曲折——这多少近似本片的叙述方式:走着走着一个转弯进入了回忆的又一个岔道……这种打破常规的叙事角度和拍摄方式,多少让影片气质显得像一个情绪不太稳定的成年人。

不过熟悉剧本作者的观众,兴许会原谅这种心绪起伏——1959年,雷乃想拍一部非纪录片的关于广岛、关于和平的电影。于是他邀请时年45岁的杜拉斯创作《广岛之恋》。拒绝宏大叙事的杜拉斯最后交出的答卷,就是这个在核爆的广岛、当下的广岛以及二战中的内韦尔之间恣意游走的骇世之作。显然,这部电影是成功的,雷乃和杜拉斯的双重加持,让这部电影呈现出与众不同的面貌,不仅惊艳了当时的戛纳,也奠定了自己在电影史中的地位。

不过,这种意识流的文学作品,固可以带给读者非常大的空间去呼吸,变成影片却往往需要观众耗费更多心力来脑补主人公的心路历程,观影门槛由此而来。这次纪念雷乃百年诞辰的排片的用心之处由此可见:在这部1959年经典反战电影《广岛之恋》前的是纪录短片《夜与雾》——围绕战争主题,从纪录片到故事片的铺垫,也许会让观众能更好的领略影史名家的风采。

《夜与雾》在我看来,很像是《神曲地狱篇》的电影版。这位法国“但丁”既因为素材有限,也因为风格使然,一番重新剪辑后让整部仅32分钟的纪录片,令观众不寒而栗——尽管国内的视频网站已经对于特别惊悚的画面做了处理,但仅仅看到铺天盖地的毛发,如山堆积的手表金牙,还是毛骨悚然。须知影片成片时,距离纳粹投降已过去了11年。当时年仅33岁的雷乃重新剪辑了档案馆得来的黑白照片和新闻片,重现纳粹集中营残酷情景——他在1950年的短片《格尔尼卡》中锻炼的技艺,在《夜与雾》中得到的升华,人们的确通过画面看到了一幅不亚于《浩劫》的令人震撼的“人间炼狱图”。

作为风格鲜明的导演,总会迎来好恶更为鲜明的观众评价。电影作为艺术,恰因为这些有独特个性和生动创造力的艺术家,而让不同观众都有了自己的“独家记忆”——至今,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夜与雾》时的联想——作为一名中国观众,很难不想到童年看过的《黑太阳731》《黄河绝恋》《红河谷》《紫日》,很难不想到写《南京大屠杀》最后抑郁自杀的张纯如……

常说一旦当作品离开创作者,就是独立于母体的存在。雷乃电影的生命力来自于很多方面,而就《夜与雾》和《广岛之恋》来说,其中关于“珍惜和平,反对战争”的主旨无疑将长耀于人类文明的殿堂。(孟渐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