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珞,1978年出生于武汉,在加拿大学习电影,现居多伦多。多部电影和录像作品入选多个国际电影节与新媒体艺术节,他的第一部长片《I Went To The Zoo The Other Day》(70min, 2008)去年在柏林著名的“军械库电影院”上映,并入选阿根廷国际独立电影节“Cinema of Future “竞赛单元。《河流和我的父亲》是他第二部长片,2008年回武汉拍摄。

这是一部很好看的电影,值得五星评价,其故事结构,尤其是父亲插入邮件修改的段落,可以作为将来创作关于跟父辈对话的主题的诗歌、小说、电影等作品的基础。

在这部电影之中,导演尝试了一种跟自己的父辈对话的方式,他把他们的声音加入到电影之中,让自己的父辈通过邮件、通过在电影之中对影片的拍摄方式和相关人群的记忆进行评估的方式介入这部电影,以声音和影像的方式回到电影,出现在电影反思中。

这部电影成为一部由年轻的和年老的、当代人和死去的幽灵们共同完成的一部作品。我们能够读到类似于库切在《福》、《青春》和他的其他元小说作品的技术。鲁宾逊和割掉舌头的星期五之间的关系,就像是这部影片之中的几组关系。作者导演,在艺术意图方面是可见的人物,同时在影像之中不可见,以及导演的父辈们,那些在影像中可见但是在影片的拍摄和署名方面不可见。

影片处理的是导演的童年记忆,但是也是关于他的父辈们的童年记忆,不仅仅涉及导演的父亲一个人,而且涉及他的爷爷、叔祖父、伯伯们。这使影片更多地具有家族叙事的雄心,但它同时又跟第六代、第五代电影导演们的家国叙事截然不同,一方面在于他拒绝用创伤叙事,拒绝用民族寓言,拒绝用集体无意识、集体神话,拒绝用国民革命、土地改革、文化大革命等“历史的幽灵”。

民族话语的叙事经常绑架了艺术家的作品,以至于用个人私密化的经验来讲述历史经常要承担风险,仿佛艺术家从历史中撤退了。这部影片讲述了关于游泳,关于摔伤了腿,关于成年、家庭的变故的一系列故事,来叙说整个20世纪的历史,我们在年份上看到宏大的时间尺度,1922年,1967年,2010年,但是在具体的个人经验方面,它忠实于自己,忠实于自己的父辈,。这又不是一种自恋的重视,而是涉及到对不同代际和家族记忆的重视。

影片不是关于单数的父辈的故事,而是关于复数的父辈们的故事,在这个意义上,它成为一个关于民族记忆的故事,其成为民族记忆的方式是较为独特的、个人化的。这是导演在拍摄这部具有个人化主题的作品的独到之处,它不会过于聚焦于一种自恋式的表达,而是具有充分的超个人的记忆。我们看黑白影像之中呈现的灰蒙蒙的地平线,看到以水平的方式移动的江上船只,以及在写实主义的原则下明显是“不成功”的搬演的小孩子的形象,和无数个他人所组成的历史的拼接画。

导演刻意取消了祖父辈、父辈和儿孙不同代际之间的第一人称视点的界限,从而模糊了记忆与现实、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边界,这也许正好是导演本身的一种艺术诉求,一种技术性的高明之处,但是他的父辈作为某种意义上受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遗产所塑造的人群,从比较传统、保守的代际的趣味出发,在影片后半段对此提出批评,他提出这部影片在叙事技巧、拍摄方法等方面有一系列的值得修改之处,从而使影片在讲述者和被讲述者之间形成了一种具有喜剧意味的对话关系,同时也给对不同代际人物的审美视角和他们的生活和话语权等等问题一定的商榷空间,导演采用的是一种较为理性、间离的态度,他对父辈的经验较为充满同情的探讨,通过对父亲的信的摘录显露出来。

所以影片之中母亲拉着自己的孩子五次登上楼梯,构成了一个不断循环往复的套盒故事,我们可以从中不断打开个人的记忆,但是又发现它和我们演出的设想不一样,我们看到摩托车、巨型广告、摩天大楼让“历史”不纯了。影片在慢节奏的拍摄方面无疑让人想到了塔可夫斯基,此外还有一位湖北导演章明曾经也拍摄过关于长江三峡、宜昌烟雨迷蒙之中的男女情事,跟这部作品形成了一种有趣的对照。

但确实这不再是第五代、第六代电影所具有的一种环境,不是父子之间的复仇,不是卡夫卡式的现代主义情境中的“给父亲的信”的悖谬与疼痛,不是精神分析的俄狄浦斯情境,而是相对平衡的、和解的、不会出现任何的张牙舞爪的场景。同时我感觉,它也确实补充了我们对于中国20世纪历史的一种叙事线索。第六代导演之后的这一代人已经和解了,跟自己的父辈已经不存在西方文化对于中国传统父权制的“凝视”。或许可以跟之前所看过的匈牙利女导演玛塔·梅萨罗什的电影对照,关于个人如何处理其在社会主义世界的记忆。

影片中的地平线是很有意思的,江上延伸的轮船,声画对位——刻意的在声音和画面之间形成一种不对称,造成了一种有趣的张力,不断撕开着故事客观性的面具。同时其中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之所以用黑白影像,是因为黑白是一个人童年时期梦的颜色,也是导演的祖、父辈们所能看到的电视的颜色,在某种意义上,黑白是一种传统二十世纪的审美介质,是20世纪后半叶之前的年老代际的人们特有的是记忆,就像21世纪的青少年们长大之后,他们回溯的童年自始至终会是彩色的,因为他们的游戏屏幕、他们的手机、他们的家用电视都是彩色的,是被日本和国产动画包围的图像世界。这是一个有趣的可以增补的视角。

也许再过半个世界,我们看看九十年代末期以来出生的人们是否还如此热衷于黑白影像,或其使用风格背后的集体无意识,就能发现其中的差异。

校对 | 张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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