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的导演杨德昌在电影《一一》中,通过演员的口说:

“电影发明后,人类的寿命至少延长了三倍。”

那些好电影确实让人有这种感觉:

看完之后,不知不觉中,自己对人和人生的体会好像拓宽了。

那些离我们很遥远的人,与我们无关的经历,仿佛突然变成了我们人生经历的一部分。

从这个意义上说,电影确实延长了我们的寿命。

也让我们看到,无法真正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人和角落。

在我看来,香港导演陈果的《榴莲飘飘》就是这样一部拓展人生阅历的电影。

《榴莲飘飘》

2000年《榴莲飘飘》上映,讲述了一个东北女孩,持旅游签证,在香港做女支女的故事。

这部作品当年在内地引起了很大争议。

陈果也因为未经许可在大陆拍摄而受到警告。

因此这部电影从未在内地上映过。

但却横扫各大电影节,获得金马电影节最佳剧情片、最佳女主角、最佳新人奖、最佳原创剧本等多个奖项。

秦海璐,一个我们今天都很熟悉的演员,也是凭借这部处女作在电影界崭露头角。

《榴莲飘飘》的故事分为两部分。

前半部分发生在香港。

来自内地的小燕(秦海璐 饰)持有效期3个月的旅游签证来到香港。

她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越快赚钱,越多越好。

为此,她成了一名女支女。

这种女孩在香港被称为“北姑”,因为在当地人眼里,她们都来自北方。

小燕的生活很简单,每天三点一线,在住处、酒店、茶餐厅之间循环。

“招待”客人,在她那里,是一套程式化的操作:

先带客人洗澡,再做常规工作,忙完了再帮客人洗澡。

每个客人大概半个小时,每天接十几二十单。

一个客人,两百块钱,要和马夫(皮条客)分成。

客人给的小费则属于小燕本人。

所以小燕总是很客气,把每个人都叫成老板,尽量让他们开心。

在电影中,我们完全看不出小燕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反感和愧疚。

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份工作。

但是这种工作也有一些麻烦。

例如,几乎没有时间好好吃一顿。

每次吃两口,客人一打来电话,立马就放下电话赶过去。

也因为她每天要洗几十次澡,手脚开始脱皮。

同事告诉她,一个客人洗一次就够了。

但为了“服务”好客人,多拿一点小费,她还是一丝不苟。

在小燕身上,我们似乎看到了一种特别的尊严。

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光明正大的。

但即便如此,她也要尽力把事情做好。

在她的心里,仿佛清楚地意识到:

我只是在做女支女,我不想被定义为女支女。

在每天三点一线的循环中,小燕偶然遇到了一个叫小芬的小女孩。

小芬的父亲是来自香港的残疾人,母亲来自深圳。

父亲每天在两地来回跑,摆地摊,做点小生意。

为了不让父亲每天奔波于两地之间,小芬的母亲带着她和妹妹一起去了香港。

但在香港,她们没有合法身份,不能上学。

只能跟着母亲,躲在巷子里给餐厅洗碗。

当小燕的马夫带她去酒店时,路过一条小巷,被人用榴莲砸晕了。

看着倒在地上的马夫,小燕和小芬的母亲不敢报警。

因为她们没有合法身份。

就这样,小燕和小芬不期而遇,成了好朋友。

从那以后,只要有时间,小燕就会来到巷子里,一起帮小芬洗碗。

她还留下了自己在东北的地址,让小芬以后给她写信。

电影的后半部分发生在小燕的家乡东北。

签证到期后,小燕带着7万多的积蓄回到了东北老家。

等待她的,是骄傲的父母和羡慕的父老乡亲。

因为好面子,母亲招待了十几桌亲朋好友,一起为小燕接风。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用的好面子的钱,是小燕一个个客人的“皮肉生意”赚来的。

无论是亲戚家的年轻姑娘,还是以前的朋友,都很羡慕她在南方赚钱。

都希望带她们一起去南方。

只有小燕心里清楚,南方的世界并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于是,小燕做好打算留在小县城不出门的计划。

在电影中,有几个有趣的对比。

在香港,小燕省吃俭用,连床下的硬币都要捡回来保管。

但是当她回到家乡时,变得富有了。

和最好的朋友去美容院,她要服务员,给自己用最好的进口护肤品。

可见,钱给小燕带来了自信和安全感。

在她心里,有了钱,她终于可以在家乡重新开始,过上体面的生活。

但闺蜜的一句话,却把她打回了原形。

聊天的时候,小燕说她想在老家做生意,但是不知道做什么。

闺蜜说:“你在那边干什么,你过来也干什么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句话,突然让小燕意识到:

就算有了钱,也不是可以重新开始你的生活。

过去的烙印不是她想抹去就能抹去的,而家乡那些总想去南方的年轻人也在提醒她,家乡已经成了回不去的地方。

她想回来扎根,却发现没有立足之地。

不然她也不会当初选择离开,现在的年轻人,也不会对南方充满向往。

在这部电影中,一个有趣的形象是“南方”。

在家乡东北人的心中,南方代表着一个富饶、舒适、梦幻的地方。

与北方完全不同的气候也给了他们更多浪漫的想象。

正如达达乐队在《南方》中唱的:

那里总是很潮湿,那里总是很松软。

当年的内地城市,尤其是东北城市,随着国企改制和裁员潮而衰落。

在很多人的想象中,南方潮湿的空气里似乎弥漫着金钱的味道。

只要你肯努力,就一定能赚钱。

连租房的年轻夫妇都要问:这里能收到凤凰卫视吗?

在他们眼里,南方似乎代表着先进的生产力和先进的文化。

但只有去过南方的小燕知道: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赚钱怎么会这么容易?生活的残酷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我觉得这种南北方的对应,大概就是片名《榴莲飘飘》的意思。

第一次看到这个片名的时候,觉得很奇怪,榴莲怎么会飘起来?

原来榴莲代表的是南方。

飘飘,是白雪皑皑的东北,也是无数的生命在四处飘荡,是那无处安放的青春。

榴莲,在本片中,也有很多有趣的象征功能。

作为南方的水果之王,它的外表又硬又臭,但里面却软糯香甜。

影片中首次出现,是护送小燕的马夫被榴莲砸晕。

马父醒来,带着榴莲去找仇人报仇。

但找不到是谁打了他。

最后只能剖开榴莲,一个人吃完了这颗把自己砸得头破血流的水果。

在这里,榴莲不就象征着我们的生活吗?

它是坚硬而残酷的,经常不打招呼就砸在我们的头上。

很多时候,我们找不到是谁干的。

但我们只能忍受那种奇怪的味道,从这生活中尝到一点甜头。

影片结尾,榴莲再次出现。

小芬写信给小燕,告诉她自己和妈妈已经被遣送回深圳,并给小燕送来了一个榴莲。

小燕和父母朋友分享。

朋友们想尽办法把这种奇怪的水果敲碎,带着恶臭吃下去。

然而,父母却不愿意吃。

在这里,榴莲象征着对南方的向往和好奇。

在朋友眼里,虽然坚硬无比,臭烘烘的,但是不亲自尝试,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在父母眼里,和东北的臭豆腐没什么区别,南方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家乡。

只有去过南方的小燕,最能体会这种又臭又好吃的水果的味道。

在这部电影中,秦海璐的演技也值得一提。

这是她的第一部电影作品,但似乎没有表演的痕迹。

在影片中,她生动地展现了一个外地人在香港当女支女,既要讨好客人,又要保持尊严感,不阿谀奉承,不自我贬低。

回到家乡后,她对过去的生活无所适从,对未来也不知所措。她的眼神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她的茫然。

据说为了演好这个角色,秦海璐花了很多时间在酒吧和真正的女支女聊天,在茶餐厅观察她们吃饭的状态。

也正是因为她出色的表演,让我们在小燕身上看到了很多活着的年轻人的影子。

带着对“南方”的幻想和青春的热血,他们离开了家乡,在异地打拼。

但最后却发现,无论是“南方”还是其他什么“遥远的地方”,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

当青春逝去,他们想回到家乡,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所以,他们徘徊在异乡和故乡之间,就像罗大佑的歌里唱的那样:

就这么飘来飘去,飘来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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