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李睿珺导演的新作《隐入尘烟》在全国院线上映,此片曾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上映后也收获了国内观众的众多好评。

7月9日,书本放映在杭州发起了《隐入尘烟》的线下观影与导演映后QA。

即使导演无法来到现场,但同样线上与观众进行了愉快的沟通交流,为我们解答了影片背后所探讨的问题,以及他对当今中国电影市场和文艺片发展的看法。

导演简介

李睿珺,1983年出生于甘肃高台,2003年毕业于山西传媒学院(原广播电影电视管理干部学院),中国内地导演、编剧、制作人。

代表作品有《夏至》、《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获得过第1届柏林华语电影节最佳编剧奖、巴西利亚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等众多奖项;也曾多次入围各大国际电影节。

这一次,他带着入围第7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的影片,回到中国影院的大荧幕,与国内的观众们一同追寻甘肃农村里那缕被隐没的尘烟。

《隐入尘烟》书本放映杭州站映后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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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地是馈赠

刘小黛:我们看到这部片子中思考了人和自然以及动物,他们与土地之间的关系。所以想问除了电影里的表达,结合您自己在农村的生长体验,您是怎么思考人和土地的关系呢?

李睿珺:其实,土地和人以及所有的生物,是一个互相依存的关系。

但这只是我们作为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来认为的,我们说土地跟我们是互相依存的,但实际上土地真的需要人吗?或者说土地真的需要人类和动物吗?

没有人类和动物,土地也一样存在。但是如果没有土地,人类和动物是无法生存的。

土地接纳一切好的或者不好的东西。

比如说你是一个好人,你可以在土地上耕种,你也可以在土地上盖房子;如果你犯过错误,土地也不会因此不让你在这儿盖房子、歇脚、或者种地啊。你甚至把垃圾丢到土地上面,土地也可以分解。

如果你认真耕种了,大地就会赠予你一切。所以说我觉得这就是人和土地之间的一个关系。

尤其是像老四和贵英,因为他们是完全被各自的家庭抛弃掉,而且又被周围的人用一种特殊的目光去区隔的时候,其实他们在土地上获得了更广泛的自由度与包容。

对于这两个孤独的个体,土地像接纳那些植物和庄稼一样无条件地接纳了他们。所以说有的时候,土地其实是一个比人心更接近的存在。

至于马有铁放弃了耕作住进了特困房,有人会觉得那相当于他们已经摆脱了土地,但这可能城市生活的人群对土地的理解。就好像我们一想到土地,就是在讲农村耕种的土地。

其实这个土地是具有宽泛意义的,我们每天走过的马路又何尝不是你脚下的土地呢?土地承载了这些柏油马路,甚至你住的高楼大厦,这一切都是在土地之上的呀!

马有铁只是失去了那个他熟悉的,传统的,能获得生产资料的那个土地,但是我觉得适应新的土地上的这种生活,并不算是离开土地。只要你在地球之上,双脚着地,那你不管是在美国、中国、意大利还是法国,你都是在这片土地上建造一切。

2.亲历生活,成为角色

刘小黛:主演老四是和您合作过几部的素人演员(《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海清作为开始参演艺术电影的职业演员,她的表演也是让我们印象深刻,想问一下您在跟她沟通的时候是怎样让她融入到这样一个农村妇女的角色当中呢?

李睿珺:当你跟一个坐在北京的公寓或者别墅里面的演员,去讲述一个乡土中国的世界,她的理解是对事物的一个片面的、所谓的想象。

你想要让她有一个全面的,对当下中国的乡土世界的认知,我觉得就是要把她放在那儿,让演员自己去感受、去体会。

她需要去嗅到那个那个气味;需要去感受到每一个人的呼吸;需要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需要感受那个空间的温度;她需要去吃尝试那个地方的食物,喝那个地方的水,和大家坐下来一起聊天。这样她才有可能进入,否则的话,她是没法进入的。

所以说体验生活是非常重要的,真正融入生活是一个非常好的帮助演员进入的一个方式。

等她在那儿生活一段时间后,其实你再告诉她,她就感同身受了,否则的话,她的表演就真的是表演。

我希望的是她能够像当地人一样,能够在这个电影里面去生活,而不是去表演。或者至少是接近生活,去稀释这种表演的痕迹。

3.生命的指针

观众1:在影片的末尾,男主人公拿着那个麦穗对着窗外,然后麦穗突然就变了方向,想请问一下导演这个镜头有什么寓意吗?

李睿珺:在西北有一种植物叫油麦,是类似于小麦的另外的一种庄稼吧。油麦的麦芒呢,就像在电影里面看到的那样,当油麦成熟了之后它就会干枯。

片中那个麦芒是单麦芒,七字型的。当你在嘴里面含一下,然后唾液弄湿它的时候,那个麦芒会自然地旋转。

它有点像是一个逆时针在旋转,好像重新回到它起初生命的那一刻一样。我认为那就是生命与时间的关系。

因为他们整个电影都在种麦子,这象征着生命是怎么开始的。其实,生命身上是有痕迹的,是有时间的。我们不能简单地粗暴地说,用什么东西去衡量它。

就像这个麦芒,当它旋转的时候,不能只是说它就像钟表的时针一样,直接就指向了时间和生命,要展现出它这一路是如何生长的,是怎么来的。

至于贵英的去世也是生命这个话题的一种体现,其实生活中并没有那么多大团圆的结局,生活是充满了意外和偶然的,有些意外是我们不能预料的,有些偶然是猝不及防的,有些你也可能觉得是在意料之中,结果却又在意料之外...

这就是生命的无常啊,所以说生命充满了各种未知。那么人如果要想活下来,可能你就得不断地去适应和调整自己的姿态来面对各种未知。

4.背后的意义

观众2:片中您还使用了很多的意象,就像那辆宝马车,是否是有某种对现代都市生活的讽刺意味呢?而电影里绑在手上的癞蛤蟆又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李睿珺:电影中的意象其实很复杂多元的。就像影片中的宝马车,你知道就是很多中国人有钱了都觉得要先买一个宝马,好像那是自己身份的象征,而机械其实是一种现代文明的体现吧,可能驴车就是农耕文明的体现,这两种文明过渡之间的某种冲击也是我想展现的一个元素。

还有就是马有铁哥哥手上绑的那个蛤蟆,在我们当地呢,如果说你胳膊上起了一个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的包,毒素很重的时候,以往老人就会给你弄个蛤蟆,绑在你的那个包上。这样它就会把你的那个毒素给吸走,是当地的一种处理的土方法。

那他的弟弟呢,即使在接水的时候舀上来几个小蝌蚪,他也会把小蝌蚪放生,但是哥哥就是要拿这个蛤蟆去把他身体里面的毒素排出去,所以我想通过这样的形式去形成一个对比吧,就是一个可能有同理心,但另一个可能会更自私一点。

5.电影是眼睛

观众3:您的电影总是喜欢把焦点放在像农村民众等普通底层群体的身上,请问您怎样定义电影带给人们的作用呢?

李睿珺:其实电影就是推开了一扇帮你了解这个世界另外一面的窗口。

可能当你无法走出你所处的世界,去用你的脚步去丈量世界的时候,你至少是可以用目光透过电影去打量你周边人的生活,或者体验你所没有过的经历。

这都是我们处在同一个时间维度里面,不同空间维度的、我们同胞们的生活。

6.多一种表达的可能

观众4:当下艺术电影高口碑,却往往遭遇惨淡的票房市场,想问一下您是如何看待现在中国的电影市场呢?

李睿珺:因为疫情,中国电影市场这一两年排片的机会特别少。就像《隐入尘烟》,很多影城可能都没有拍片,有的可能都是那种早上十点啊,晚上十点,就也不是什么黄金场。

我们当然希望这个排片可以多一点,但是另一方面呢,我也觉得又能够理解,因为我们清楚这个电影,它不是一个当下主流市场里面,受我们主体观众欢迎的,大众喜闻乐见的类型。

疫情这连续三年的影响,让影院遭受了巨大的冲击,所以这也是影院的一种自救行为吧,首先应该让影院先活下去,之后我们才有希望。

文艺片可能是跟商业类型片相比,它的排片的情况都一直不太好。但我们就是想通过一个影片告诉观众:电影,其实还有更多更丰富的类型。

让大家去了解、去接受电影还有另外一种拍法,还有另外一种叙述的可能性。

有好多观众可能习惯了某一种类型的时候,突然面对另外一种叙事方式会有些陌生,所以对他们来说,这算是一种挑战吧。

但无论如何,我觉得作为一个导演,我有责任去做出新的尝试和新的探索,来丰富电影这个市场。

导演在片场

“……其实我写剧本大部分全是废话,全是在描述那些具体的,比如说他的鞋上有没有土,干湿程度是什么,因为我觉得一个导演写剧本不只是给你看,他是要给整个剧组的各个部门看的。比如说服装师看了,知道什么颜色的新旧程度,领口有没有磨破,是浅蓝色还是深蓝色,晒到发白,有没有汗渍,你写得越清楚,他们工作起来越便捷,包括这些所有的空间,比如墙皮脱落的程度,屋里面的色调陈设,镜子的大小,破损的程度、方向。”

书本放映杭州站

上海场有影迷提问关于影片中为何没有情欲戏份的问题,导演回答说,更想强调两人之间的感情,相对干净一些。“可以拍,但没必要”。

书本放映上海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