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都市报7月11日讯(实习生 陈姝蔓 通讯员 曾静)由李睿珺编剧并执导,武仁林、海清领衔主演,甘肃祁子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北京嘉映春天影业有限公司等出品的电影《隐入尘烟》已于7月8日全国公映。电影讲述了西北农村两个被各自家庭抛弃的孤独个体,从相识相知到相濡以沫的故事。该片获得了第7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主竞赛单元最佳影片提名,是近三年来唯一一部入围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柏林、戛纳、威尼斯)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片。

7月9日,李睿珺导演应潇湘院线之邀,在长沙潇湘青春影城(悦方店)举行了映后见面会。他与潇湘院线也是老朋友了,四年前《路过未来》上映的时候,他曾两度来到潇湘院线旗下影城进行观众映后交流,当时导演说:“不要问我表达了什么,要问自己感受到了什么。电影对我来说是一个交流的媒介,交流是平等的。艺术鼓励多元和自由的精神。”《隐入尘烟》的映后见面会同样在轻松、自由的交流氛围中举行。

对艺术电影来说,最愉快的交流莫过于导演与观众的双向奔赴。

一上台,导演就表达了对长沙的喜爱,“终于再次来到了'紫苏桃子姜'的城市”,他说长沙朋友很多,做电影、热爱电影的人也很多,他很喜欢这座城市,回到这里很高兴。而长沙的观众也对《隐入尘烟》和李睿珺抱以了高度的热情:周日下午一点,潇湘青春影城(悦方店)300余人的巨幕厅上座率超60%,到场的除了全国艺联观影团·长沙站的影迷,还有湖南省电影评论协会和湖南主流媒体的老师们;大家纷纷在映后给出了走心好评。

“故事看似平淡,但极其抓人,小人物的命运时刻牵动着观众的心”;“在平缓的节奏中,导演赋予了四季流转、耕种日常独特的诗意”;“电影中大地的隐忍与厚重,农人的淳朴与善良,都给人扎实又温暖的力量”……

很多影迷是从《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开始关注李睿珺导演,他们表示导演的风格有纪录片的真实感,克制内敛但很有温度,充满人文关怀;也有的观众是第一次接触导演的作品,但同样被电影的质朴情感、细腻表达深深打动,“谢谢导演,两个小时的电影让我看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虽然它跟我没有任何联系,但仍然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共情,非常感动。”

正如导演所说,并不是字幕走完了,电影就结束了,相反在观众心中,对它的思考和回味才刚刚开始。李睿珺的电影蕴含丰富的意象,常常给观众留下很多解读的空间,不少观众围绕《隐入尘烟》的片名、结局、台词、色调等与导演进行了交流;还有电影研究专业的学生就类型、表演与导演展开了学术探讨;一向以电影细节著称的导演还分享了许多幕后故事,包括服装、美术呈现过程的”细节”,精心打磨等。(映后交流的全部内容见下文,涉嫌剧透,没看过的观众请谨慎点击,看过的观众则有助于你们释疑。)

最后,潇湘院线也代表观众向导演了解新片筹备情况,他说,还是会聚焦甘肃、农村,聚焦家乡的土地,“虽然这样的电影不是我们当下主流观众喜欢的类型,但对我来说它很有意义。”相信随着行业逐渐复苏、影院重建信心,在观众、影迷的支持下,电影市场将重现类型多元、百花齐放的时刻,中国艺术电影也会越来越来好。下一部电影,导演我们长沙再见!

从千场排映支持《百鸟朝凤》到组织众筹观影《长江图》,从联动长沙博物馆举行《我们诞生在中国》公益影像展到承办媒体看片《地球四季》,《一念无明》《又见奈良》《阿拉姜色》《至爱梵高》《大三儿》《内心引力》……一直以来,潇湘院线对艺术片、纪录片以及华语年轻导演给予了极大的支持,这些类型的电影虽然不是市场的主流,却是丰富市场多元化不可或缺的元素。这次李睿珺导演的新作《隐入尘烟》,院线不仅积极承办导演见面活动,对接艺联观影团体,联动湖南省电影评论协会、湖南主流媒体对电影进行推广、宣传;更是在排片上大力支持,在《隐入尘烟》首周末全国影院日均排片占比仅1.6%的情况下,潇湘院线做好了影院排片工作,最终日均排片接近8%!希望通过院线的宣发努力,让这一部值得传播的好电影被更多人看到,衷心祝福中国艺术电影越来越好!

1、关于服装的脏与旧

李睿珺:电影的美术都是我做的。男女主角的衣服是我们从全村的老百姓家“淘”出来的旧衣服,然后埋在土里;很多鞋都是垃圾堆里捡回来的;那些衣服上的汗渍,我们花了很长时间穿出来。有铁(男主角)身上经常穿的马甲,是当地一个拖拉机手用来垫座位的,它的破旧程度、脏的程度很难人工做出来,只有依靠生活中的风吹日晒自然形成。海清老师牙齿上的污渍、指甲缝里的泥,甚至一些观众可能看不到的细节,我们做了很多,她每天上妆时间两个小时。

2、如何保持对土地的敏感性?

李睿珺:电影中的村子就是我出生长大的村子,差不多到高二我才离开,搬到县城。现在我大部分亲戚还在农村,每年回去我有很多时间都待在在村子里,所以会知道他们在经历什么。现在通信很便捷,经常会打电话、视频,甚至我小学同学放羊的时候会来一段自拍,可以通过很多方式随时了解到那片土地。人对故土的情感是无意识地渗透到血脉里的,是无法割舍、断开的一个存在。比如我只是四年前吃了一次紫苏桃子姜,就对这个食物的味道念念不忘,一提起长沙,它就成了我对这个城市的味觉记忆。

(导演工作照)

3、如何理解片名“隐入尘烟”?

李睿珺:时代的车轮在不断前进,我们作为生活在这个空间和当下环境里的人,必须不断地调整自己去适应世界的变化,有些变化是你预料得到的,有些是无法抗拒的。比如城市化的进程,对电影中的小人物来说是扛不住的,当这这两个人离开土地,也就代表着那个传统的、1.0的农业时代结束,它彻底地隐藏到烟尘里去了,变成一个过去,一个历史。虽然是历史,但你又看到它真实地在这片土地上发生,好像既远又近,隐隐约约看见,又有一定的距离。当然,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理解,千万别被我带到我的理解中去,我希望每个人保持自己对这部电影的认知。

4、关于类型:中国西部电影

李睿珺:一说西部电影,我脑海里很难会浮现出当代关于西部农村日常的电影,可能我更愿意把这些电影定义为现实主义题材吧。

(电影剧照)

5、关于表演:职业演员去职业化

李睿珺:首先从外在进入吧,从形象上接受,你得去当地生活,了解当地人。因为每个地域的人是有差异的,比如饮食结构、性格、语言、习惯都会有差异,模仿是不行的,你必须得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海清从2020年1月开始就住在我姨父(也就是男主演)家,住到5月。我小姨会带着她去看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妇女,她们的穿着打扮,如何扫地、如何盛饭、如何教育孩子,甚至吵架、骂牲口,如何干活,如何在一起传有的没的的闲话,这些生活中的细节,得去体验。然后再从人物的内心去分析,我们去到了当地的养老院,里面住着一些没有家庭、儿女,甚至是身体上有一些残疾的人,他们是一些相对孤独的个体,我们去观察每个人的神态,再一点点去琢磨、调整。这一切都是需要时间的,我觉得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改变一个人的习惯、口音、气质,主要看你愿不愿意。我们让海清老师往非职业的道路上靠,姨父往职业化靠,在中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一开始他们两个都很紧张,海清老师压力很大,职业演员要无招胜有招,否则那些表演的套路融合不进去;非职业演员的问题就是他没有自信,那些细腻的情感展现,没有相关的方法和经验,但这恰巧也是他们最大的优势,没有被任何套路化的表演所束缚。两个人都很难,没有一个人是轻松的。有些观众说,我姨父是本色出演,没有在演,他当然在表演,在演绎,他本人并不是有铁,他有一对儿女,生活得很好,是一个说话、干活很利落的人。导演更大的一个工作就是引导演员、启发演员去完成表演。

6、有铁是一个浪漫的男人,你是吗?

李睿珺:我觉得生活中我是一个特别无趣的人,可能就是因为生活中太无趣,所以有时会在电影里做出一点点浪漫来。其实像观众说的有铁浪漫的这些细节,比如种一个麦花,放在当地来说是日常,但很多观众没有经历过,所以觉得是独特的经验。我不想通过台词干巴巴地讲述,我更想通过镜头和表演去完成他们夫妻之间的情感递进,当你看到这种独特的方式出现,你会在那一刻让这种日常升腾起一种诗意。

(电影剧照)

有一个夏天,我去咖啡店写剧本,看到一个快递小哥在树荫下午休,北京的夏天很热的,不亚于长沙。第一天我看他躲在一个铁皮箱子里,蜷在里头,我拍了张照片,他没有发现,睡得很沉。第二天我过去,发现他把上衣脱掉,睡在车底,这不凉快很多吗?我拍这张照片,一方面我觉得很残酷,生活很残酷;但另一方面我又很感动,感动人强大的生命力,对一切不屈的能力,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也要努力工作,改变自己的情况;还有我觉得它有一种诗意,安静的,周边的一切都没有打扰他,包括那棵树我都觉得很安静,它只是用叶子遮住了那些刺眼的光芒,给他一个歇脚的地方,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浪漫。每个人对浪漫的发现、感知不一样,你(指提问的观众)看到那是一种浪漫,说明你也是一个很浪漫的人。

6、关于颜色:主色调与颜色的变化

李睿珺:电影的色调我们选择了土黄色的暖色,一是不管外部世界多严酷,这两个人的内心是温热的,始终没有凉;其次电影有很多关于土地的意象。我们找了很多器材公司,最后找了一组老的蔡司镜头去呈现。海清的头巾、衣服的颜色是随着剧情的发展在变化的,越来越丰富,一开始她的生活是没有什么颜色的,衣服也很灰暗,但随着后来她有了家,有了安定感的时候,她的衣服逐渐出现了颜色,而且妆容也在逐渐减轻,那些特别糙的皮肤逐渐变好,肢体也没有之前那么夸张了,好像整个人放松很多,这是我们做了严密规划的。

7、关于重要角色的死亡

李睿珺:生活中有很多我们不可控的偶然和意外,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8、台词质朴却充满哲思,是请教了有经验的老农民吗?

李睿珺:可能因为我也是一个有经验的老农民吧(笑)。从能干活开始到高中,每天都要束麦子、割草、修房子……这个电影里的地是我们种的,房子也是我跟姨父一起修的。记得小的时候我的爷爷,他没有上过一天学,但有的时候他会冷不丁地说出一句话,让人觉得他无比有哲理,这个哲理是从哪里来的?从哪里看到的吗?不是,他就是用他最朴实无华的语言,总结在日常的繁复劳动中的经验,对生命的感知。我觉得任何人都会从你熟悉的生活里提炼出一些跟经历相关的具有哲学性的语言。

这个电影的剧本我写了很久,脑子里构思了六七年,写了一年。台词都是符合角色身份的,你要一个城市里的人,坐在办公室的人去感慨麦子的命运会很假,但他是一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种麦子的人,说出这样的台词是符合他身份和气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