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电影Cannes75补片计划第75届戛纳电影节将于今年5月17日至28日间举行。陀螺电影将为读者们逐一介绍本次戛纳主竞赛入选作品的各位导演过往履历,以便感兴趣的读者在戛纳来临之前,对ta们有基本了解,展开简单补片。今年的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宣布授予凯莉·莱卡特「金马车」终身成就奖,同时,她的新片《好戏登场》也入选了官方主竞赛单元。《好戏登场》由凯莉·莱卡特和她的老搭档乔纳森·雷蒙德共同撰写剧本,这也是女主角米歇尔·威廉姆斯第四次与莱卡特合作(前三次是《温蒂与露西》《米克的近路》《某种女人》)。《好戏登场》由A24出品,米歇尔·威廉姆斯饰演的主角是一位艺术家,她面临着一场有可能改变她整个职业生涯的的展览,叙事画风如同一幅充满活力、生动有趣的肖像画。在展览筹备的最后阶段,她游弋于家人、朋友和同事之间,生活的混乱则成为了伟大艺术的灵感源泉。

《好戏登场》对于内地电影观众来说,一直到前几年,凯莉·莱卡特都不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她入选2020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并在隔年奥斯卡颁奖季获得不少奖项的《第一头牛》可能是大家最熟悉的作品。莱卡特既不像派蒂·杰金斯那样,因为《神奇女侠》的超高票房和影响力而为人熟知,也不像凯瑟琳·毕格罗那般,凭借《拆弹部队》跻身奥斯卡最佳导演之列。

凯莉·莱卡特但是从美国艺术电影和导演的作者性来看,凯莉·莱卡特绝对不容忽视,甚至有些影迷将其封为当代“香特尔·阿克曼”。

香特尔·阿克曼出生于1964年的莱卡特,从小对摄影产生兴趣,在从波士顿艺术博物馆附设学院获取硕士学位之后,她便开始参与拍摄独立电影。1994年的《野草蔓生》是莱卡特的长片处女作,凭借这部电影,她立即成为影坛新星,入绕滚影视官方网站入口围了圣丹斯电影节三项独立精神奖和评审团大奖。

《野草蔓生》海报单从类型题材来看,《野草蔓生》并不新鲜。它将新好莱坞电影时期的《雌雄大盗》重新搬上银幕,让一个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和一个生活了然无趣的家庭主妇组成亡命鸳鸯。

《野草蔓生》但影片越是发展到后面,越是呈现出一种荒诞和解构意味。男女主角本以为枪杀了一名黑人而驾车逃亡,实际上,这名黑人毫发无损。当逃亡失去了意义,伴随逃亡旅程而滋生的快意浪漫,自然显出虚无。

《野草蔓生》用美国底层家庭中的庸碌无趣,套上公路类型片,加上大量的摇滚乐、爵士乐,以及闪回、序号篇章画面——莱卡特给这桩无疾而终的逃亡之旅,盖上了一个重重的黑色邮戳,寄往无数内心空洞的中年人面前。该片在艺术上取得成功之后,莱卡特本打算继续拍摄电影,然而由于女性身份的限制,令她在筹资拍摄的过程中常常陷入绝望。最终,只能用超八毫米摄影机拍摄短故事片和纪录片。诞生于1999年的《颂歌》和2001年的《一年》皆是如此。

《颂歌》所以,在2006年拍摄《昨日欢愉》之前,莱卡特一直处于理想和现实的撕裂—想要拍摄的题材与所筹集的资金之间无法缝合。在此期间,她潜心于教学,成为巴德学院电影和电子艺术的常驻艺术家。莱卡特和托德·海因斯(《天鹅绒金矿》、《卡罗尔》导演)是多年老友,这份友谊为她的导演生涯出现转机助益颇多。这种转机并非因为海因斯在经济上的门路,

莱卡特与托德·海因斯而是他的一位文艺圈朋友——乔纳森·雷蒙德

乔纳森·雷蒙德当时,莱卡特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故事拍成电影,雷蒙德刚好有一部剧情简单的小说。两人在海因斯的牵线搭桥下,由此开始了不分彼此的长久合作。而这一小说便是《昨日欢愉》。

《昨日欢愉》如果说《野草蔓生》让莱卡特的电影才华为影坛共见,那么《昨日欢愉》则开创了她以长镜头为主、绝少对话的朴素写实风格。这部电影的故事异常简单,一个妻子怀有身孕的事业男马克,和另一个过着嬉皮士生活的邋遢男库尔特,两人相约到山上泡个温泉叙叙旧。

《昨日欢愉》影片在两人静默开车和赏景,以及充满焦虑和怀旧的对话中,缓缓流淌。莱卡特对于布什政府的质疑,对于步入中年的美国底层男性的剖析,在此形成一条相互影响的螺旋体。两年后,莱卡特又将雷蒙德的短篇小说《火车合唱团》,改编为电影《温蒂和露茜》,获得了评论界的一致好评,由此掀起了关于美国“新新现实主义”流派的讨论。

《温蒂和露茜》“新新现实主义”这一流派,并将莱卡特的《温蒂和露茜》作为代表提出。

“新新现实主义”在观看这部电影时,让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同类电影,除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流派,便是达内兄弟的《罗塞塔》。同样都是青涩毛躁的小姑娘,同样都是急需工作的社会底层,不同的是——《罗塞塔》讲述的是阶级困境中人物的下滑挣扎,而《温蒂和露茜》展现的是下层群体因贫穷导致的匮乏感和无力感。

《罗赛塔》2010年的《米克的近路》,莱卡特用特殊的女性视角,将一直令美国骄傲的西部片神话彻底颠覆。让一群淘金者,听从一个印第安人的指挥找寻求生的水源,西部拓荒的伟大精神,在此成为一则吊诡的政治寓言。

《米克的近路》不少人将这则故事,解读为布什政府期间的伊拉克战争,美国国民是那群淘金者,而有着种族偏见的引路人米克隐喻了总统布什。

《米克的近路》2013年,讲述三名环保主义者为引起人们重视,炸毁大坝的《夜色行动》成为莱卡特电影序列中口碑最差的一部。虽然有杰西·艾森伯格的加持,但平淡无奇的剧情,以及缺乏信服力的人物行为逻辑,让整部电影流俗无趣。

《夜色行动》滑铁卢好在2016年的《某种女人》重新回到熟悉的“凯莉·莱卡特”风格。虽然是三段式的女性小品,但每一个故事都在寻找女性日常生活中的坚韧和个性。这部影片刚下映没多久,就被著名蓝光碟产商CC收录发行。

《某种女人》2020年使她进入内地影迷视野的《第一头牛》同样改编自莱卡特的老伙伴乔纳森·雷蒙德的小说,而且是他在2004年出版的第一部小说《半条命》,莱卡特之所以当初没拍,在于这部小说的故事过于复杂,而那时她还在面对资金短缺的问题。即使是此次的《第一头牛》,也只是截取了原著小说中的一条线索而已。

《第一头牛》很多人将《第一头牛》看作美国资本主义早期财富积累的历史片,然而莱卡特显然既不是一个历史爱好者,也非正襟危坐的政治批判者。确实,不管是英国总领耗费巨资引入奶牛,还是普通平民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现状,都让本片带有浓重的批评立场。但英国总领的“朱门酒肉臭”更多是以滑稽的丑态来亮相,而非残酷的病态来曝光。

《第一头牛》的光影魅力,在于它对真实生活空隙的延宕,对于憨态人物的沉迷,对于油画质感的涂抹,以及对财富匮乏的感叹。在金路和奥提斯在小镇上再次相逢后,金路热情地邀请这位救命恩人到家中做客。一路上,金路和奥提斯随意攀谈,到家中后,也如同许久未见的老友敬酒寒暄。两人说到停歇处,并没有一丝尴尬,反而有着底层人家闲扯后的遐思,或者叹息处的呆滞。

显然,这是从《昨日欢愉》中延续而来的真实生活空隙。莱卡特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两个男性之间的对话,她用女性敏感的情思,咂摸出男性对谈中必然的落空。这种落空包含真诚,因为真诚注定不属于话痨絮语,而归于情感抽空的暂时延宕。沿着这种场景中的延宕,我们便能感受到片中太多人物的憨态。

最明显的就是厨子奥提斯,他是一个买了新鞋,在引人注意之后都会扯下裤脚遮掩高靴的憨人。憨到在为奶牛挤奶时,对它感谢不已;憨到这辈子只想开个面包店,好好做个厨子;憨到别人出去打架,让他帮忙看孩子,他也安分答应。

但憨人往往有赤心。奥提斯会为了牛奶失去“丈夫”和“孩子”而动容,也会因为看到素昧谋面的可怜中国人,为他担着干系,救他一命。以至于,夸奥提斯靴子的老人。

带孩子到酒吧的肥胖父亲。

都憨态可掬,底层味十足。在《昨日欢愉》中的嬉皮士库尔特,或者《某种女人》中的牧马女,都有这一”憨性基因“。

这不禁让人想到梵高早期的素描画。当他在荷兰朝着那些挖土豆、做农活的农夫农妇写生素描时,荷兰农民的憨直木讷,在梵高憨勉愣头的笔触下,足以让人感动。

感动的不是憨性中的笨,而是憨态中的真。在我看来,莱卡特虽然在处女作《野草蔓生》中才情肆意,知道在哪处添段闪回,在哪处插入摇滚乐,生猛灵动的劲儿,不下于丹尼·博伊尔在《猜火车》中对于声画的天才处理。因此,完全可以将莱卡特归为聪明灵巧的导演。然而,她在电影中却喜欢刻画笨人物,也喜欢下笨功夫。这种“笨”,也能在梵高的风景油画中找到对应。换句话来说,这是一种滞重粘稠的触感。

在《温蒂和露茜》中,让温蒂一次又一次拨打老警卫的手机,或者穿梭于人来人往的街道。

在《某种女人》中,让牧马女重复性地喂马草料,或者在女律师的城市来回寻找。

没有配乐,没有戏剧冲突,而是用积累下来的焦虑、等待情绪重复性地出现在画面中。这和同样以现实主义闻名的格斯·范·桑特不同,他要疏远和形式化得多;也和英国的肯·洛奇和伊朗的阿斯哈·法哈蒂不同,这两个人有着张力十足的叙事冲突。莱卡特完全不在乎重复带来的臃肿,因为如同梵高的油画一样,看似粗犷而漫不经心的重复线条,形成的却是对于生活真实的内部描摹。

《第一头牛》中的滞重感,是未开发的幽密丛林,是泥淖污浊的集市地面,也是贫穷造成的平民衣着。当贫穷成为常态,匮乏感便掩盖不住。这种匮乏感,在莱卡特的《某种女人》中最明显。片中的四个女人像莱卡特自己诠释的:她们都在寻找着什么。劳拉·邓恩寻找爱情和事业;米歇尔·威廉姆斯寻找家庭和亲情;莉莉·格斯莱顿寻找归属和温暖;克里斯汀·斯图尔特寻找稳定和认同。

但是在《第一头牛》中,由财富引发的匮乏感,让下层的生命像是变成匍匐前进的蜗牛,总在近乎停滞的前进中寻找方向感,以及迫切想知道找准方向之后何时才能到达。

对于这个残酷的问题,莱卡特选择了一如既往的回答方式:让两个人就地躺在丛林中。枪手是否会射死他们?现代人翻出的两具白骨是不是他们?他们是否实现梦想,一个开了旅店,一个开了面包店?一切都付诸于继续无常且无尽的真实生活中。多年来,这七部长片令关注电影艺术最新潮流的评论者们为凯莉·莱卡特探讨不断,她到底是一位新新现实主义的开创人?还是执着强硬的女性导演作者?或许问题的答案并不是非黑即白。莱卡特的魅力,更多是一种站在左派立场,用女性视角重新审视现实和历史的丰盈和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