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雷乃1959年的新浪潮杰作《广岛之恋》勾勒了广岛轰炸和战争残骸的一角,一个无名的法国女演员(旁白称其为「她」)和日本建筑师(「他」)之间的浪漫故事浮出水面。这部电影获得了1961年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的提名,剧本由玛格丽特·杜拉斯撰写,被视为新浪潮电影美学和叙事的奠基之作。

女演员(埃玛妞·丽娃饰)和建筑师(冈田英次饰)开始了一段短暂的恋情。影片旁白的对话以两人之间关于记忆和生活经历的叙述构成,辅以他们之间缠绵的画面和广岛的战后惨状。

《广岛之恋》

阿伦·雷乃最被人熟知的影片可能就是《广岛之恋》和《去年在马里昂巴德》(1961),但他执导的《天意》(1977)同样是一部杰作——这是他的首部英语片,由约翰·吉尔古德(《甘地传)主演,伟大的伊莱恩·斯特里奇也在片中扮演海伦·维纳,她的表演备受赞许。

《天意》

廷克贝尔和唐纳德·里昂代表《Interview》杂志与阿伦·雷乃进行了一次有关影评人、财产和死亡有关的谈话。 阿伦·雷乃的第一部英语片是最近上映的《天意》。尽管《天意》的拍摄对一个以法语为母语的导演和演员们来说并非易事,但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电影就完成了拍摄。这部影片犹如一簇雏菊中的黑兰花,让评论家和观众感到震惊、猝不及防。

但对于那些不轻易被震动道德观众来说,很显而易见的是,《天意》是一部充满了风格和品味、幽默感和引人之处的作品,大卫·默瑟为此片撰写了剧本。

《天意》是一部扣人心弦的电影,对那些看电影不喜欢动脑的人来说并不推荐。这是一个超现实主义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垂死小说家的幻想以及艺术创作本质中的施虐感。

约翰·吉尔古德在他迄今为止最好的一次电影表演中,饰演一名小说家——他凌晨躺在床上,用酒和药物来消除病痛,同时试图构思、创作最后一部作品的片段。如果情节看上去还没有那么奇特,那么《天意》同时还是一部奇异的黑色喜剧。

尽管我们是用英语提问,但阿伦·雷乃用流畅、热情的法语回答了我们的问题。在银幕之外,雷乃也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他的出现给中央公园南路的套房增添了光彩。

他的物品和书籍摆放得整整齐齐,并没有给人一种这里是一个临时住所的感觉。雷乃高高的额头让人想起让·科克托。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导演智慧如同美酒般倾泻了出来,就连他的出现都像是精心准备好的,这让我觉得一切就像是巧合。问:你是什么时候从一名影迷变成电影工作者的?

阿伦·雷乃:12岁的时候,我和几个朋友拍了一些短片。我尝试着拍了一些类似于《方托马斯》(1964)那样的黑帮片,但我还记得当时我对自己拍出来的东西很不满意。这些所谓的短片现在看来一点也不会让人害怕,相反可能会引人发笑。

《方托马斯》

问:这些电影遗失了吗?

阿伦·雷乃:哦,可能还在吧,没准在哪个不知名的地窖里。它们看上去可能有点无趣,但的确是我拍电影的起点。问:我看了两遍《天意》,因为第一次看,我就喜欢上了这部电影,这是一部需要多次观看的电影。我对一些批评者的负面评价感到惊讶,当我第二次看的时候,我仍然不同意他们对影片「装腔作势」的看法。

阿伦·雷乃:很感谢你这么说。但对我来说,电影上映之初的恶评是家常便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电影上映的时间越久,评论就会越来越好。

《天意》

问:费里尼的电影也是这样。

阿伦·雷乃:我的电影似乎更容易被那些阅读月刊的、适应慢节奏的读者和观众接受。电视等媒介的评价往往是反面的。问:也有一些人认为《天意》是一部自负的影片,你怎么看这种评论?

阿伦·雷乃:显然让我感到失望的是,人们认为这是一种矫揉造作的影片,可是我们根本就没有打算拍一部故作姿态的电影。我们认为这是一部黑色喜剧——但我们认为评论家不会把这理解为我的借口。

问:你在美术设计和布景中融入了如此多的品味和风格,人们对你「做作」的批评是不是就和这有关呢?另外,你对风格的理解是否也是你电影理念的一部分?

阿伦·雷乃:我不知道为何一部电影不应该有风格化和视觉美感上的设计。我从来不认为精致、绚丽的布景就是做作的表现。雕塑家在创作作品时,肯定都希望这是一件美丽的作品,那么为什么拍电影就不能如此,甚至被认为是错误的呢?

当然,艺术家们有各种方式来完成一部作品,但这就是我选择的方式。从观众而非电影人的角度看一部影片,会有不同的看法。但我对自己的风格非常满意。

问:很多电影人都有自己的风格。约翰·吉尔古德、艾伦·伯斯汀、德克·博加德都是出演你电影的第一和最终人选吗?

阿伦·雷乃:是的,我非常幸运。问:对他们来说,和你合作一定也非常幸运。

阿伦·雷乃:《天意》中的所有演员都是我选的,这是一件不容易完成的事情,因为演员们分散在世界各地,有着各自的片约。问:你为这部电影选择的房子非常漂亮。伯斯汀和博加德居住的房子到底是谁的?

阿伦·雷乃:那间房子是我们在摄影棚里搭的。问:老兰厄姆(约翰·吉尔古德饰)住的房子有什么来头吗?

阿伦·雷乃:约翰·吉尔古德的房子属于一位留法的美国人,那是他让一位美国建筑师为他建造房子。然而,这个场景并不是我拍摄这部电影时的第一选择。最初我选了一所我在新英格兰看过的房子,但来美国拍电影太贵了,所以我们留在了法国,那座豪宅是我们能找到的最接近我们想要的选景地。灯光是法式的,但这座房子,尽管它位于法国,却是一座美国房子。问:影片的另外一个美感来源就是它的音乐。

阿伦·雷乃:这部电影的配乐实在有点棘手。米克洛斯·罗兹萨和我都决定用那种伴睡感的音乐。那种凌晨三、五点钟会放的音乐。

问:也许应该管这种音乐叫「喝白葡萄酒时会听的音乐」。

阿伦·雷乃:是的,「酒精音乐」。总而言之,米克洛斯·罗兹萨可是《失去的周末》的配乐师。问:影片中的狼人有什么象征意义吗?

阿伦·雷乃:对我来说,他并没有象征什么。我不喜欢符号。这只是一个生病、不快乐和垂死的人幻想的片断之一。这些画面出现在一个充满创造力的人身上,他正酗酒来消除悲伤和痛苦。他还吸毒,这对他的想象力产生了影响。这些幻想发生在一个人处于做梦和睡觉之间的精神状态。在这种梦幻般的状态下,一个人有时会对他的所见所闻感到震惊或惊讶。

例如,这个垂死的人看到了像狐狸和狗的人,对他来说,这些画面非常神秘。这可能是衰老过程或死亡的图像,因为人死后头发和指甲会继续生长。

问:当拍摄解剖尸体那场戏时,你的剧组成员们有什么反应?

阿伦·雷乃:那确实有点令人不适,我把参与拍摄这一场景的人员人数降到了最低。问:你和垂死之人有过接触吗,或者说影片中那个小说家痛苦地结束自己生命前的那些幻想,都来自大卫·默瑟?

阿伦·雷乃:当悲伤、抑郁和恐惧一同出现时,我还想展现出理解心、同情心和同理心——这些感受不一定和死亡有关,也许是和身体的老化以及年龄带来的蜕变有关。从小事上就可以看出这一点,比如为什么老年人通常都会戴眼镜呢?即便他们的想法和欲望可能都没有改变过。

问:你怎么看待死亡?

阿伦·雷乃:我们可能都会因为突发、剧烈的心脏病而死。我个人觉得这样的死法比较短暂,痛苦较少。问:我的一个表亲就是这么死的。有一天,他蓦然坐起来,说:「时候到了。」然后就死了。

阿伦·雷乃:我父亲就是这样「幸运」地去世的。有一天,他去打猎,他度过了那么美好的一天,他和他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打猎收获不少。他说:「啊,我这把年纪都还是个好的猎手。」然后他说:「我感觉不舒服。」短短30秒后,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