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代导演大都来自地下,他们的教父是第五代导演田壮壮。

因为90年代电影方面的政策问题,第六代导演只能走独立电影这条路,也得益于此让他们的电影着重于挖掘社会底层的现实与人性的丑陋面。

而贾樟柯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一部《小武》让他一举成名。

贾樟柯迄今为止导演了九部电影,这九部电影的编剧也是他自己。

既会导又会编很难得,毕竟强如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陈凯歌和张艺谋,他们在编剧方面都差强人意。

正是因为在编剧方面的突出,以及从小对文学的喜爱,让贾樟柯的电影充满了文学性。

简单来说就是让文字产生了生命力,有了人性,突破了单个文字的单薄,不再局限于冰冷的文字,更像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若将文字投射到电影当中,最显而易见的便是台词,如《三峡好人》中的一句“一个两千多年的城市,两年就把它拆了”使台词成了电影在银幕跳跃。

贾樟柯认为:“世界这个命题本身就是假的,不存在世界,只存在角落。

世界不过是一个把我们各式各样的生活状况集中在一起的一个假想空间,而我们本身并不生活在这个空间里,我们只生活在在角落里。”

由这句话引出了贾樟柯电影的另一个要素,角落里的边缘人物。

贾樟柯以理性的镜头将被这个时代压扁的小人物推向台前,并以诗意的方式对这个时代迎头痛击。

《三峡好人》中的韩三明是一个煤矿工人,一个走在人群中都不会被人注意的小人物。

到了重庆奉节县找自己的老婆和女儿,干的工作是拆迁,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被动的,被环境推着前进。

他从来没有自主的选择,来重庆是因为老婆跑了,干拆迁是因为没钱,再回煤矿是因为要赎老婆。

因为生活未曾给过他该有的中老年生活,即使一把年纪,也不敢停下来,即使离家万里,也要一往无前。

贾樟柯就是想透过韩三明这个角色发出一声呐喊。

在混沌与混乱中,没有话语权的小人物究竟该何去何从,他们的生活可曾有人注意过。

他们的快乐和幸福很简单,一日三餐饱腹,老婆孩子热炕头,可是什么让他们最简单的愿望都难以实现,这便是贾樟柯用小人物对时代的迎头痛击。

除了文学性和边缘人物外,贾樟柯的电影还有三大要素。

第一就是故乡,汾阳是贾樟柯的故乡,他在这座县城里发现了中国,进而了解世界。

县城里的人,有时候会离开县城在外闯荡,但当他们回来或终老他乡时,身上的印记都不会变。

县城是城市和乡村的过渡空间,乡土中国和城市中国在这里冲突、融合,这里的人们因此成了又矛盾又协调的结合体。

他们在拥抱现代性的冲击时,同样在忍受失去一些乡土性的东西,如传统的伦理关系、人际交往与道德体系。

贾樟柯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将县城作为故事的中心。

他的电影由此蕴含了对当代中国现代性的反思,以及城乡差距日益拉大的对立和膨胀。

因为县城实际上正在沦为漂浮于乡土海洋中的“四不像”城市,虽有了现代性却也成了无根之地。

县城的乱在于杂,地带位于进步和落后,文化介于传统和现代,人群混于乡土和都市,在自我认同上必然会困惑。

国产电影大都是镀了金、美了颜的大城市的灯红酒绿。

而贾樟柯以县城为主题,一直在提醒观众,中国的社会百态还有小镇的挣扎与落后。

如《小武》中的小武,在时代进步的大势下,有些人跟着时代的脚步前进,有些人惴惴不安,徘徊不前。

小武属于后者,他被周围的人慢慢甩开,在浑浑噩噩中不断失去。

而且他的思想也与主流思想产生了冲突,无法接受已成习惯的东西不断被改变。

他不担心自己难以适应日新月异的社会,但害怕自己跟不上这个时代,导致自己与他人和社会脱节,这种挣扎一直到最后他都没能解决。

最后,他因偷窃被逮捕,他才发现自己落后于时代了。

警察训斥他屡教不改,曾经的小弟响应新的号召在电视上揭露他,以为遇到真爱的女人为了钱离他而去,所有人都竭力撇清与他的关系。

他被拷在电线杆的钢丝绳上,蹲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他不知所措地看着人群,人群停下来看着他的怪异,各自都有各自的困惑。

这就是贾樟柯对县城乃至中国未来的思索,大势所趋下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和地方值得我们关注,不该被国产电影里没有穷人的假象所骗。

其次是声音。

贾樟柯电影中的声音分为两部分,噪音和流行歌曲,他用这两种方式复活历史的同时,也表现一个时代的载体。

《站台》用了20多首怀旧歌曲,几乎成了八十年代流行歌曲大联唱,《江湖儿女》中叶倩文的《浅醉一生》贯穿了始终。

还有《小武》中杨钰莹的《心雨》,贾樟柯用这首歌衬托小屋的情路历程。

同样的还有《小武》中的《爱江山爱美人》和《把悲伤留给自己》,《三峡好人》中贾樟柯更是让片中的小孩子把《两只蝴蝶》唱了出来。

贾樟柯之所以酷爱这些流行歌曲,一方面是他来自县城,一方面是他酷爱港片,他觉得这些歌曲就像某种仪式,可以召唤记忆、拓宽叙事张力。

最后是贾樟柯电影中的不快乐,即我该去哪的迷茫。

不论是《小武》中的小武,《三峡好人》中的韩三明,还是《山河故人》中的沈涛,《江湖儿女》中的斌哥。

他们都是走钢丝的人,将自己的命运悬于一线,想要各奔东西却被悬空的环境限制。

他们以为关公像还在,小旅馆还在,江湖道义就在,未来方向便明确,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时代变化时根本不会顾及有没有人掉队了。

所以贾樟柯的电影有时候比较晦涩难懂,因为他自己就是迷茫的,而这种迷茫又一时找不到答案,便把这种情绪带进了电影当中。

这就是贾樟柯,一个寂寞独行者的自我修养。

他用电影把中国的百态剖开来,并用手术刀般的导筒尝试解析背后的原因。

他让观众看到了中国的另一面,即使这一面可能有些不那么光彩夺目,但敢于提出问题、勇于解决问题本身就是一件壮举。

这样的贾樟柯配得上大师级导演的称号,毕竟五十二岁的贾樟柯是内地导演中为数不多的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本土导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