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16日刊|总第2844期

我一直告诉身边人,《亲爱的小孩》是个值得看的剧。不是因为是我演的我才这么说,而是这个组的每一个部门都很厉害,是一群戏疯子、戏精。

老有人说我的表演是技术派。其实,我也挺想有技术的,但我真的没有。周申老师跟我说,他说演员只会一个技术就行了,就是相信规定情境。你信了这个事,你把这事当真的演比什么技术都强,我就一直都遵从这一条。

我演一个角色,往往要耗费很大力气成为“她”。这种消耗会大到什么程度,就是演着演着你的性格都跟着发生变化。在演完之后,你就需要一些时间,再把原来的自己再修整回来。

但是《亲爱的小孩》这部戏不一样,我没有花时间走出方一诺。我不能说,自己演了方一诺就好像经历了一场生育,但这个人物一定在我身体里留下了什么。

让一部面孔严肃的剧成为话题,需要多长时间?

《亲爱的小孩》只用了开篇的3分钟——一个主角方一诺(任素汐 饰)对镜凝视自己孕期身体的长镜头。

作为话题之作中的焦点人物,方一诺这个经历了生育焦灼、婚姻泥淖,好不容易重启生活又被女儿突发的白血病打回原形的女性角色,正被观众轮番讨论。

有的观众对方一诺摊开展现的孕期身心变化非常认同,感慨镜头不撒谎;也有的直言造成了心理阴影,认为看破不说破才体面。有的观众对这个月子期间遭遇心机月嫂、不靠谱婆婆和缺席老公的新手妈妈,表达了十二分的共情;也有的声音表示,养孩子哪里有这么难,这样教科书式带娃没多大必要……

观众针锋相对的观点,任素汐在拍摄的时候就有预料。但争议并不是她担心的。在刚拿到方一诺这个角色时,她最担心的是这个人物会不会被写成无条件牺牲的“白莲花”式人物。

当看到方一诺的性格缺陷时,她觉得这个人物的生活逻辑通了。她并不追求自己演的方一诺能被观众全盘理解、接受。只想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摊开让观众看,让人信。

以下为任素汐的讲述。

方一诺“不咋地”

最近《亲爱的小孩》一直在播,更新得很快。我也跟大家一样,一直在同步追。

追的时候,我有一个特别突出的感受,就是这个剧里的每个人物都能代入。你可以随时切换视角。不只是方一诺,你站在丈夫、婆婆、丈母娘,甚至是不务正业的小舅子的立场上,都会有点同情。每个人都有困境。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观剧体验。

每个人物都有生活逻辑,都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方一诺是主角,但也不例外。

我说方一诺“不咋地”,是因为这个人物的性格缺陷其实非常明显。她较真、得理不饶人,有极高的自尊心,是一个很典型的活在框框里的人,这些东西后面害她吃了很大的苦。

所以,很多观众觉得她太焦虑了,生个孩子至于么,这些我都很理解。

倒不是说我去评价这个人物,而是演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那段时间太难熬了。坐月子那个阶段,方一诺肯定是产后抑郁、焦虑症,没跑儿的。后来孩子慢慢大了,她也就慢慢地恢复过来了。

但不是说一个人物有性格缺陷她就不好了。方一诺这个人物好就好在她够复杂。

在那个阶段,尤其是发生了月嫂跑路,婆婆不靠谱,孩子又住院,老公又忙。她的抗压机能完全崩溃了。

当然,不是说每个产妇都会这样。一个文艺作品只是把一种现实摊开给你看。你可能过得比这个好,你是幸运的。你可能过得还没她好,但也别害怕。只要以它为参照,然后对标自己的生活状态,做哪怕一点点调整,我就觉得是挺不错的事。

《亲爱的小孩》故事整体是挺沉重的。事件太密集了,又全是些糟心事。我们也担心,一直这么下去,观众看起来会很烦躁,就绞尽脑汁想往剧里加一些生动的东西。

这件事确实还有点费劲。

比如,有段戏是我在菜市场买鱼,嫌贵,就跟老板说,我跟这等会儿,等鱼死。这就是当时,我觉得是个机会,能让气氛稍微松快点。它又在这个规定情境里。这个情节正好发生在肖路没回家的那个晚上。旁人看,这段婚姻也是要死了。

还有方一诺在课堂上教育学生,然后突然羊水破了。那段戏我其实自己琢磨了好几宿,组织了好长一串词儿。虽然最后留下来的不多,但还是挺有意思。

这些都是生活中的比较俏皮的时刻。虽然糟心事多,但说生活里一点开心事也没有,那也不现实。

这个剧里面,我们追求的是非常生活化的表演。演员们都特别棒,现场撞出来很多鲜活的东西。

比如,李勤勤老师演的婆婆高彩屏。一开始,可能大家会觉得,这婆婆怎么这样。播到现在,有不少观众开始喜欢她了。这个人物贼好,是一个非常有大智慧,在大事上非常拎得清的人。

跟李勤勤老师对戏的时候也特别开心,我们经常现挂。前几集,婆婆来看孩子,一开门大包小包的,把方一诺都快戳出去了,这就是我们走戏的时候发生的,后来就放到了剧里。这种很难在剧本上写清的东西,我们现场碰撞出来很多。

昊哥(秦昊)的表演也非常松弛,跟他演的时候根本就不用在意,具体哪句词接没接上,大家就会流动起来。

在编剧、导演给的框架里面能够生活起来,非常非常难得。我们不会去改编剧的意思,但会按照人物的语言习惯,让台词更顺嘴。方一诺和肖路之间,类似“好汉饶我一命”,互称大哥、二弟,像这种词都是现挂出来。

这部剧的重头戏其实还在后面,在后10集,就是方一诺嫁给谢天华之后。

一个离婚带着小孩的女性跟一个没有结过婚的男性结合,他又有一个那么爱他如命的姐姐,这个关系就会很难处理,有很多台词和潜台词两层皮的现象。

不是说冲突有多激烈,有的时候那种特别松,就像契科夫的那种气质的东西,这个戏里是有的。

而且在遇到孩子生病这么一个大的困境后,故事反而没有那么焦虑了,整体氛围会更暖一些,你能看到每个人都在往外散发能量,像暖气一样。

遇到一群“戏精”

我一直告诉身边人,《亲爱的小孩》是个值得看的剧。不是因为是我演的我才这么说,而是这个组的每一个部门都很厉害,是一群戏疯子、戏精。

很多观众都说这个戏的景好,以为真的是在哪个居民楼里拍的。其实不是,这部剧所有家里的景都是搭的。方一诺的家、婆婆家、妈妈家都在一个棚里,分散在几个角落。我们演的时候,就是这边演完然后转身到那边演。所有医院的景也都是搭的,搭得非常好、非常真实,拍完拆了都可惜了了。

还有摄影指导于小忱老师,也是立下汗马功劳,既懂戏,又能保护演员情绪,还能抓住演员非常微小的情绪变化。我都没办法表述,这个事有多么的庆幸。

在他的镜头面前,如果你演得好,他会给你加分。你演得不好,他也不能给你藏拙,非常写实。而且最后拍长了,他们都知道每一个演员的特性是什么。比如说,像我这种演员就前三条特别好,他们就会非常准确地抓住你的前三条,这样戏就有了。

演都是一样的演,但你看他的镜头,一场戏里,有时候有种偷窥的感觉,有的时候又是主观镜头,会让你有一种参与的感觉,完全是在帮助人物,帮助规定情境。

这部剧的剪辑也非常懂戏。作为演员,我自己大概知道哪条能用,哪条更真挚。剪出来,果不其然就是那条。很多前后两段戏,闪切在一起,然后再配上交响乐,情绪、多义性,一下子就上去了。我就说,这一个个的,都已经懂戏懂到成了戏精了。

这部戏里还有很多群戏,在家里面的冲突,经常是四五个甚至更多演员在一起的,拍得都非常顺。

组里的演员,关系都想象不到的好。我跟演我妈妈和婆婆的岳红老师、李勤勤老师,处得特别好,演戏的时候就能非常信任对方。演我小叔子肖旭的蒋奇明,那是我的师弟,原来跟我一起演小剧场的小伙伴。所以在拍这种群戏的时候,我们就会演得很嗨,很高兴,一个人托着一个人演,那种感觉太爽了。

真的在剧里生活起来了,就不需要在表演上再特意设计什么了。老有人说我的表演是技术派。其实,我也挺想有技术的,但我真的没有。说来说去,把我也给整不懂了。

周申老师跟我说,他说演员只会一个技术就行了,就是相信规定情境。你信了这个事,你把这事当真的演比什么技术都强,我就一直都遵从这一条。所以,对人物做功课,我也是从内部想得比较多,怎么能去更理解这个人物,怎么能成为这个人物,这件事我花的功夫比较多。

比如方一诺要生孩子,她要疼,这个疼能有多疼,是哪种疼,我就问了各种各样的生过孩子的人。这算是丰富规定情境,或者说相信规定情境。但你说这是啥技术,我也不会给它归类到什么流派,什么技术里。

说最实在的,演一个孕妇刚生完孩子,现在还有侧切的伤口,走路没那么利索。你就把这个规定情节演明白了,传达出来了,你让人相信你就是个孕妇,这件事就成了,就这么简单。

印记

《亲爱的小孩》一开头,是方一诺对着镜子卸妆的长镜头,从镜子摇到我,往下摇到孕肚,再摇回镜子,有三分多钟。

很多观众被这个镜头吓到了,其实我自己第一次看回放的时候,也觉得冲击力很大。整个肚子的特效造型做得很真,再配上我又是个很瘦的人,这种生理的冲击力确实会有。

但其实,这个镜头里面的情绪比较复杂。除了表面上看到的伤痛,它还有一些期待,甚至还有一点自嘲。就是那种,“你怎么还矫情上了”的,这种很微妙的情绪在里面。我毕竟没有生过小孩,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去体验,把自己问来的、看来的所有这些感受,全都吃到自己身上,尽我所能地传达。

我演一个角色,往往要耗费很大力气成为“她”。

某些选择,生活里我不会这么做。但是我演了这个戏,我现在是这个人了,我就得让自己真的在这个时间段里认这个选择,而不只是把选择演出来。这种消耗会大到什么程度,就是演着演着你的性格都跟着发生变化。在演完之后,你就需要一些时间,再把原来的自己再修整回来。

但是《亲爱的小孩》这部戏不一样,我没有花时间走出方一诺。

这三个多月的旅程,发生在方一诺身上的事,我就觉得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我没有刻意要走出来,也忘不掉她,她已经很自然地存在于我的生命当中了。这件事情让我觉得非常奇妙。这跟我之前演过的所有角色给我的体验都不一样。

我不能说,自己演了方一诺就好像经历了一场生育,但这个人物一定在我身体里留下了什么。

【文/铁皮小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