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误以为,生活剧是海清的“舒适区”——

心居》里的冯晓琴,是从外地嫁到上海的全职主妇。剧中她第一次亮相,就选在了人来人往的菜场。她挑挑拣拣,干脆利落地还价,付了钱再顺手拿走一把小葱。菜贩埋怨她拿得太多,“你这样我亏死了呀”,她理直气壮地回怼:“这才一点点好吧!”

尾巴处的“好吧”略略上扬,是上海人常常能听见的口头禅。

其实,仔细听海清聊起《心居》拍摄的点点滴滴,你会知道,用“舒适区”来形容她对不同作品下的功夫,是一种想当然的轻慢。

在接受新闻晨报专访时,海清偶然谈到了一个故事:2020年拍摄电影《隐入尘烟》时,她在大西北住了很长时间。一天晚上八九点钟,她点了一份牛肉面,来送外卖的是一名背着孩子的女外卖员。对方一上门就小心地道歉:对不起,汤洒了。

后来,海清辗转得知,女外卖员常年带着孩子一起工作,白天打零工,晚上送外卖。“你知道我心里的感觉吧?很尊敬。我敬佩这样努力的、好好生活的人。”海清说。

冯晓琴,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演好她,成为她,需要的不仅仅是的“舒适区的表演”。

自3月17日在东方卫视首播以来,电视剧《心居》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有关人物与海清表演的讨论多次冲上热搜。如何接近、成为冯晓琴?在晨报的专访中,海清娓娓道来。

吃“冯晓琴”的盒饭,好香啊

新闻晨报:相对您以前塑造的角色,“冯晓琴”似乎更普通了。

海清:对,我蛮喜欢冯晓琴,她很像“打不死的小强”,像“女超人”,还特别烟火气。我感兴趣在于她没有光环,没有荣耀,没有奇迹,实打实的把你摔到泥土里,前面一分钟还好好的,后面一分钟老公死了,房子买不起了,孩子还要上学,家里一堆糟心的事。

她演起来层次感会更强,要靠一场戏、一场戏地拼下下来,让观众相信,她就是在这样一步步往上走,而不是剧本的结构,让她眨一眨眼睛就有很好的位置,很好的办公室或者很好的家境,都没有。她没有童话,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人。

新闻晨报:这么一个被“摔到泥土里”的角色,有什么让您难忘的戏份?

海清:我特别喜欢送外卖的戏。外卖员很辛苦,我每次都会很认真地去看他们拿东西、跑步的姿势——尤其是送汤的时候,他们怕洒掉,又怕(顾客)给差评,拿着很不稳。我就学那种看起来很难看的跑步(姿势),用在戏里面很真实,骑着电瓶车满大街跑。

有一天正好下雨,我一天奔波拍摄,没有吃饭,饿得前心贴后背。正好剧组里给我准备了“冯晓琴”的盒饭,我真的觉得这是我在组里吃过的最香的一顿盒饭,好香,就是豆角和西红柿,素的嘛,吃得好香,我把那一盒外卖都吃完了,导演喊停,我还在吃。

好几场冯晓琴送完外卖在街上吃饭的戏,都是面包、干粮,就一口水吃。后来我再看见外卖的小哥蹲在那边吃饭,我就会非常心疼。我太知道了,拍一天外卖的戏,楼上楼下地跑,累死了——我平时也算每天有运动量的人,第二天还是抬不起腿来,疼了好几天。

新闻晨报:盒饭就是戏里的道具吗?

海清:就是给我的道具,吃的时候都冰冰凉了,但当时我就觉得好香,也不是饭菜真的香——那天拍的时候已经下午四五点了,我一天没吃东西,能吃到这样一顿饭,觉得真是人生足矣。那两天我们在上海拍戏状况也不好,经常前一分钟还是大太阳,拍着拍着镜头里面就下雨了。天也热,我那时候还连续闹肚子,吃白粥都不行。在这种情况下拍吃盒饭的戏,我心里想豁出去了!

新闻晨报: “冯晓琴”就没有舒服一点的戏?

海清:“大菜场,小菜场,菜市场,广场”,我的戏都是这样。有一天我收工了,导演说我们晚上在西餐厅拍,你也来啊。我穿着外卖服坐在门口,他们在里边拍红酒、西餐。我说这是我进过本组最好的主场景了。

新闻晨报:您谈这些拍摄的细节,看得出来对冯晓琴的感触很深了。

海清:当年拍《蜗居》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感觉,很少有人是海藻,但大部分是海萍。拍《心居》,我还是这样的感觉,我可能比较钟情于这样的角色——人物性格是多面的,有自私的,有阳光的,也可能犯错,比较真实,而不是假大全的、自带高光的角色。

我看到冯晓琴,我喜欢她。我觉得很多人都是冯晓琴。我是南京人,我到北京,也希望在北京能够立足,有所发展。每一个人都一样,希望到一个大城市去打拼,能在这个城市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爱情和生活。

我不觉得冯晓琴卑微,也不觉得我要低着头去看他,甚至有的时候我仰视她。我在想,如果我是她,在经历那样的人生的低谷,我真的能够咸鱼翻身吗?能够像她一样到最后风生水起吗?凭她自己的实力打下这个江山吗?

“冯晓琴”的行为,我理解

新闻晨报:《心居》又是一部关于房子的戏,最初有没有过顾虑?

海清:当时是(滕)华涛找的我,看了剧本,我觉得挺吸引我的,挺好。

但是我确实有一个顾虑,当年《蜗居》也是讲买房子的事情,那在买房子这一点上是不是会有一点重复?都是外地女人到上海去买房子,“到上海打拼”的线索,有一点点重复。

后来还是决定接,华涛很多年以后杀回小荧幕,做这么一个非常认真的、有诚意的作品,我很愿意跟他一起再一次合作。当然,我们的编剧滕老师(滕肖澜)写的剧本,也是我看过的剧本里非常扎实的,非常吸引我。

新闻晨报:“买房子”其实是故事里关键的一笔,怎么看待冯晓琴为买房子的一些算计?

海清:谁不为自己的生活算计呢?肯定会有打算的。站在冯晓琴的角度,我是能理解的,她还是希望能够在上海有个立足之地。我一个外地人到北京,将近20多年没有买房子,周围无数的声音跟我讲,你为什么不在北京买房子?你要为自己打算。

我放眼望去,我周围大部分的朋友们都买房子了,想在一个城市安身立命,给自己一个家。这无可厚非。当然,冯晓琴也是从几线城市出来的,希望能够离开旧的环境,把她的弟弟、妹妹、孩子都弄得特别有出息,她有一种长姐如母的风范。

年轻嘛,总是希望打拼。有的人是靠学历,有的人靠家庭关系,有的人靠能力,像冯晓琴,没有高学历,为了照顾弟弟、妹妹们初中都没有读,但你一看她就是个很有脑子的人,所以她找对象的时候也会留个心眼,这些算计在我看来都能理解。

新闻晨报:冯晓琴对房子其实也算是有执念了。

海清:冯晓琴刚开始在意房子,因为她没有安全感的。后来随着剧情发展,房子对冯晓琴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她发现自己需要做一点自己真正喜欢的、有意义的、对别人有帮助的事情。她的人物是有弧线,有成长的。往往到最后,当你觉得这东西不重要的时候,你就很容易、很轻松地能够战胜它,得到也好,失去也好,都不是个事儿了。

当然说回房子,现在我帮年轻人介绍对象,学历、老家紧接着,是绕不过去的。第三个问题就是在北京有房吗?在哪有房?这其实说明,我们中国人好像是有房子了,才有了家。

像我这种生了孩子还没买房子的,真的算少的、另类的。我大概在孩子两三岁的时候才买了房子,还是我妈要求的。她说你不买房子,将来孩子住哪儿呢?我说住租来的房子没问题。我妈说不行、不同意,后来我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买。要按我的想法,以后开个房车,带着我的孩子四处去,在哪儿拍戏就住在哪儿,这才是我的理想生活。

连她的口音都设计了

新闻晨报:谈谈这次和滕华涛导演的再度合作吧。

海清:我跟华涛导演真的默契度很高的,现场常常是我拍完一条,觉得哪里有问题,他就会跑过来说。拍完戏晚上回去做功课,我会去找第几集有什么问题,我是不是态度不对呀,中间是不是落场啊?如果有,我就标记一下,给华涛发信息。华涛就会说,“哎!我正想跟你说呢,我发现我们中间落掉了一场,得把那场补回来。”经常连我们俩要改的台词都是很像,默契度很高。

新闻晨报:过往演绎了那么多生活剧,《心居》有何突出之处?

海清:每部戏具体的情况不一样,《小欢喜》主要聚焦于自己家里孩子、老公之间的关系,《媳妇的美好时代》聚焦的是跟婆婆之间的关系,侧重点不一样。《心居》的剧情设置是我前面以前没有碰到过的——我和大姑子之间的矛盾冲突这么强烈,跟老公一家的关系,很多时候都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戏剧张力非常强。

新闻晨报:说到“姑嫂矛盾”,怎么看冯晓琴和顾清俞的关系?

海清:生活里有很多姑嫂关系处理得挺好,但恰恰剧作给予了一个对立,这两个人代表了不同的家庭背景的两种人,边界感极强,都害怕被侵略。我觉得他们的矛盾和生长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是天然会有一些敌对。再加上后面顾磊死了,更把这种矛盾关系推到了顶点。

新闻晨报:剧中其实人物关系比较复杂,创作时会做怎样的功课?

海清:《心居》故事是多条线驱使的,有“我”(冯晓琴)的这条主线,还有顾清俞的一条线,有时候两条线没有交叉,还穿插其他人物的线索。所以,我基本会把每一集、每个人物的重要的事件列得很清晰,我要知道在这个节点,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才能够判断,因为这件事“我”跟我的公公、老公、大姑子以及其他成员,还有我的朋友展翔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不能只看自己的一个戏,纵向的、横向的节点非常多,都要了解。

新闻晨报:我们也注意到您说台词时候也带了一点“上海腔”。

海清:对,冯晓琴毕竟在上海生活了十几年嘛。在她的台词上,我跟导演做了一些商量,反倒是要让一个外地女人在讲话时多一些上海口音,因为我觉得,她很想融入上海的环境,生怕别人以为自己不是上海人,她是努力要融入这座城市和城市里的人,所以多少在表达时会有这样的倾向。

新闻晨报:想通过这个故事向观众传递什么?

海清:房子重要,但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到底是住在房子里还是住在哪里。我觉得《心居》这个名字非常好,是心安定的居所。有的时候就算有了家,但住在里面心不安,这个家依然不是家。我觉得真正要找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找到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只想到一个自我的小家,想把“我”放在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