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随着中国电影产业规模的不断扩大,受众市场对内容的细分化需求日趋明显,电影类型也越来越丰富多元。类型电影为中国电影人带来了怎样的机遇?如何在有迹可循的类型电影创作中,建立鲜明的个人风格?

  近日举办的第23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电影论坛,就以“类型实践与作者表达——类型电影创作谈”为主题,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会长、中国第五代女导演李少红,导演、编剧、作家李霄峰,著名作家、编剧全勇先,科幻作家陈楸帆分别从自己的实践经验出发,为电影新人和电影爱好者们答疑解惑。



类型片的界限正不断模糊

  作为1978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中国第五代导演中的代表人物之一,李少红导演回顾说,他们这代人上电影学院的时候,主要学的还是艺术电影、作者电影和个人化表达的影片。

  八十年代中后期,中国电影市场上出现了“商业片”和“艺术片”的划分,科班出身的导演当然更偏爱“艺术片”,以至于1987年北影厂指派年轻导演拍商业片,并将惊悚题材《银蛇谋杀案》交给李少红时,李少红还大哭了一场,觉得“太可怕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商业片”。



  现在再说起“类型片”,李少红早已没有了当初认为“商业性”与“艺术性”无法兼容的纠结。如今,更普遍的做法是将类型片题材和作者电影相互结合,呈现出一定的人文性和艺术性。“从某种意义上,我觉得作为类型片不太纯粹,只是想利用类型片的元素。因为现在国际电影界这种题材也特别多,很多都是在类型影片里边表达一些人性的观点。”

  年轻的李霄峰电影之路比李少红顺利得多,他已经导演过青春片《少女哪吒》、犯罪爱情片《追踪》、悬疑片《风平浪静》三部类型迥异的作品。但他坦言自己并不是冲着“类型片”去的,属于后知后觉,“最重要的是题材里边的情感能不能打动我,然后我再去考虑这个事能不能做。”

  作为作家、编剧,全勇先曾先后推出优秀的谍战剧《雪狼》《悬崖》,最新的谍战片《悬崖之上》由张艺谋导演。全勇先表示,随着电影发展,传统的类型片套路其实也需要做出一些突破,把更个人的艺术追求融入进去。“像电影《杀生》也不是一个典型的类型片,但是有类型片的因素,也有导演很个人的东西。我觉得这也是发展的趋势,类型片的界限可能会越来越模糊。”

  《流浪地球》的异军突起,让科幻电影成为中国电影市场的新宠。但科幻作家陈楸帆分析说,科幻本身并不是单独能够成立的类型,而是需要跟其他类型嫁接,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作品。“所谓类型,就是作者跟观众之间建立的契约,观众抱有某种特别强的预期去看这部片子。你看恐怖片,你希望它会吓到你。但是现在对类型的边界,也是在不断变化和模糊的。”



人物是类型片最好的抓手

  从《雪狼》到《悬崖》再到《悬崖之上》,全勇先的名字已经成了谍战戏的一个代表符号。在谈及创作心得时,相比情节,他更关注的是人物关系,他习惯把角色关系放到谍战的氛围里去表现,因为人性在谍战戏里,在暴力事件里会被自然地放大。

  “像《悬崖》这部电视剧,我把一个人在一种特殊情况下的角色扮演,把一个人的人生经历放在谍战背景当中。我真的没有那么清晰地说我要按谍战的类型,讲述一个什么样的谍战故事,我基本上都是从人物出发。我觉得最关键的还是写人,写故事,因为只有人才能打动人。”



  从人出发、以人为本的创作理念,得到另外三位电影人的一致认可。李少红回顾说,自己在拍《银蛇谋杀案》的时候,原本想让贾宏声扮演一个很有特点的小警察,但贾宏声一直缠着导演想换个角色身份,最终就成了在影片中看到的那个性情古怪的影院放映员。

  而恰恰是因为这个人物的成立,片中所有的故事和情节都相继成立了。“在我们对类型片没有很透彻认识的时候,我觉得写人物是最好的抓手。不管是文艺片还是类型片,第一创作要素都是人物。人物有了,才知道怎么写,他的行为或者他的人格才能够完成整部影片。我们通过人物的概念找到他,再把他嵌入到一些事件的类型元素里头去。”

  对李霄峰来说,每次看到一个题材,首先打动他的是人物,以及这个人物所体现出来的情感;其次才会考虑是不是有一个类型存在。他认为同一个类型,在不同的国度和不同的文化之下,它所表现的内容和方式也是截然不同的。

  相比其他类型,科幻片要更为复杂,除了鲜明的人物形象,按陈楸帆的说法,还需要科学的自洽性。“在我看来,科幻领域必须要有非常强的逻辑思维能力。可能很多编剧老师和导演对人物、剧情、情感的设计完全没有问题,但就是在逻辑和自洽上没有办法做到。所以导致很多片子一出来,我们觉得这就是一个披着科幻外衣的打怪片或者灾难片。”


创作者更需丰富阅历的支撑

  如果一个电影新人要在类型片方面有所建树,或者更广泛一些,在电影创作方面有所成绩,他应该做好什么样的训练或者准备?四位嘉宾从各自角度给出了明确的建议。

  不管是哪种电影类型,近年来,影视作品的文学性都越来越受到重视。全勇先直言,很多电影新人都是直接从学校走向编剧或者导演岗位,没有经历过生活,生活阅历简单是个大问题;另外就是阅读量太小,知识面不够丰富。

  “我觉得创作者应该也是一个杂家,对人有非常精准和细致的观察,包括阅读量、知识面,越丰富越好,因为好多东西是相通的。如果你只是浮在生活的表面,为故事写故事,为人物创造人物,就没有说服力。而且一个好的创作者,一定对人充满了深刻的同感和同情,甚至有悲悯之心,你才能更容易地跟角色沟通。我觉得这点非常重要。”

  陈楸帆则希望创作者们跳出个人的小世界,保持更为开放的心态,去理解更丰富复杂的人性。“作为一个创作者出发,我希望能有更好的环境给创作者,能够探讨更多不一样的人和事。”

  “我们不要从一个非常简单粗暴的立场上去出发,去做很多的假设和判断,而是我们去呈现一个非常丰富多彩的世界。我觉得越往后你会觉得创作这件事的核心就是人,就是心灵,如果你不能很好地接触心灵,接触人,你写出来的东西可能就是非常肤浅、单薄、贫瘠的。”

  李少红介绍说,现在电影专业院校教的基础知识比较多,但总体偏重文艺片,类型化的形态在电影教育当中占的比例不是很高。“导演协会觉得还是应当多样化,现在导演要培养对自己创作的定位,在创作的过程中一定要把自己影片的定位想清楚,这还是挺重要的。否则的话就会乱,类型乱了,观众也会乱,不知道拿什么样的心态或标准来看这部电影。”

  李霄峰自谦只拍过三部电影,自己还在探索当中。但他从自己的切身经验出发,表示不管是做什么类型的电影,最起码要清楚世界上最好的是什么样的。“哪怕我们今天做一个杯子,你去看看最好的超市里边摆的杯子是什么样,你才能判断你的东西能不能卖出去。这是最普遍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