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对于有些看客来说,不过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故事。可这背后,却是一个个鲜活的、破碎的家庭。

影片《逃亡》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这是一段真人真事,在豆瓣评分高达8.2分。之前在圣丹斯电影节、金球奖和戛纳电影节上都荣膺大奖或提名,在今年稍早的奥斯卡金像奖提名中,它也拿到了最佳国际影片、最佳动画长片、最佳纪录长片等三项大奖提名。

01

20世纪80年代末期,阿富汗国内政治形势发生巨变,保守势力上台,对进步人士大肆逮捕暗杀。加之,其他势力蠢蠢欲动,相互攻伐,阿富汗顿时内战掀起,民不聊生。

男主角阿明从小在首都喀布尔长大,虽然国内局势一向不稳,但好在他未经历战事,生活的还算安定快乐。但这样的大变局,让阿明一家的命运走向深渊。

父亲首先被军队带走,生死未卜,在阿明后来的人生中也再未能相逢。紧接着,军队强制年轻力壮的男性入伍,通俗点说,就是“抓壮丁”。

于是,在战事逼近下,阿明的母亲带着四个子女登上飞机,前往莫斯科躲避战事。

可祸不单行,90年代初的俄罗斯也自顾不暇。苏联刚刚解体,经济上濒临崩溃,当局几乎没有妥善安置这些战争受害者的实力。

时日一久,阿明一家的签证也过期过。他们成了非法滞留的“二等公民”。为了躲避警察的驱赶,他们在逼仄的出租房内,躲藏了一年的时间。

对阿明来说,在瑞典工作的大哥或许是唯一的指望,他知道如何偷渡,将一家人分批送到北欧。

但偷渡一事又谈何容易!阿明的两个姐姐虽然率先偷渡到瑞典,可一路上经受着非人的遭遇。两人被人贩子藏在货轮的集装箱内,64名偷渡客共处一室,空间狭窄、极度缺氧,加上排便、进食等问题,差点送了性命。

至于阿明和哥哥、母亲的偷渡,则更为艰难曲折。他们先是得在极寒的雪地里悄声前行,之后得和上百人一同躲在货船的甲板下,以防遭到边防警察逮捕。

即使这样,他们依然遭遇不测。货船舱底漏水,船上的人只好不断舀水卸重,不让船体下沉。好不容易被拯救,又被别国警察锁在一栋废弃的大楼中。六个月后,阿明面临着艰难的抉择——继续待在条件简陋、没有自由的废楼里,或是被遣送回去。

在遭遇数次绝境之后,阿明一家还能成功逃亡吗?在观看这部影片时,你不可能不产生这样的疑问。

好在,整部《逃亡》是循着阿明的回忆娓娓道来的。他后来终于逃到了丹麦的哥本哈根,并且上了学,一直攻读到了博士学位,之后在高校担任教职,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

可阿明是个孤例,更多的人在偷渡中丧生,即便活着到达彼岸,也不过是在底层艰难谋生,做着最脏最累的活计。这一点,不管是在考里斯马基的《希望的另一面》里,还是许鞍华的《胡越的故事》中,都有着更为悲情的描述。

02

《逃亡》能在世界影坛中如此瞩目,并不奇怪。

多年以来,战事频仍的中东地区,发生了太多的悲剧。这其中,个体命运如何苦苦挣扎,想要在截然相对的政治夹缝中寻求一丝活路,亦或者摆脱原生国家的束缚,在另一方国土上寻求安稳生活,成为导演们关注的焦点。

像2007年的《我在伊朗长大》,便是借动画形式,讲述一位伊朗女性成长的故事。主角童年时期受周围亲人的影响,对革命和独立抱有赤诚情结;青春期在奥地利这一发达国家备受压抑,因民族归属分为苦恼;到了成年之后,又被伊朗本土的保守风俗折磨不已,再次离开国土,女主角玛琪的前半生,历经着山河破碎和故国重回。

家乡、民族对于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成为这部影片的隐藏主题。

另一部在2008年引起影坛重视的动画电影《和巴什尔跳华尔兹》,则是以第一人称的采访视角,让男主角,同时也是导演本人重新回顾记忆中的“贝鲁特大屠杀”。

隐性刽子手的刻意回避,大屠杀本身的惨不忍睹,让主角重新体认自己的民族身份和地区身份。

同样是以中东战乱为时代背景,《逃亡》比起前两部影片要更为朴素和直白。如果说《我在伊朗长大》讲述的,是一位家境优渥的女性对于民族感的挣扎抉择,《和巴什尔跳华尔兹》折射的,是一个文艺导演对于私己记忆的血淋淋地挖掘的话,那么《逃亡》袒露的,乃是一个底层幸存者基于生存本能的匍匐前行。

主角阿明一家如同余华的小说《活着》,不断遭受着命运的摆布和鞭打,却又将这层苦难转化为生存下去的毅力。

在《逃亡》中,“家”成为勾连所有成员情感和命运的缔结物。不管是大哥省吃俭用,连孩子都不敢生育,还是二哥放弃优先偷渡的机会,让阿明能够先一步到达丹麦,这个阿富汗家庭在命运之神最暴怒无常的时候,表现出了利他的高贵品格。

但也正是这份亲情之力,让阿明从小到大对于自己的性取向掩得严严实实,丝毫不敢声张。对于一个伊斯兰家庭来说,同性恋绝对是禁忌,就像阿明所说,连描述它的词汇都找不到。

在阿明看来,袒露自己的性取向,便是让这个为自己奉献良多的家庭蒙羞。所以,每当影片表露阿明对于男性的兴趣时,便会出现哥哥们对于阿明的照料和关切。

可以说,阿明一家在亲情的凝结下,最终逃出生天的故事是影片主线;而在这股亲情之力的裹挟下,阿明的性向被自觉压制则是隐藏的副线。

片中,在阿明的自述里,特地谈到了两件事,而这两件事的互文关系,让人为之感动。

一件是阿明主动求人帮忙,想要通过药物治疗,扭转性向;另一件则是阿明在不经意间,向大哥表露了自己不喜欢女孩,而大哥没有任何训斥之词,只是给了他一些钱,带他到酒吧,让他尽情狂欢。

这种前后的反差感,如同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两个人都为彼此付出良多,但又囿于文化上的禁锢,无法张口坦白。

阿明的这副线,让《逃亡》超越了战争题材的厚重,增添了一份郁结于心的隐痛。当我们都以为这位少年,早已被战乱和逃亡折腾的体无完肤时,谁还能想到,他同时,还在因“禁忌之欲”而黯然神伤。

幸运的是,阿明最终和相爱的人住在了自己的小屋里,他终究得到了爱,也拥有了家。

花无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