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拍摄一部影视剧,需要避开哪些雷区?

近日,一张没有信源的照片在朋友圈流传开来,其中的PPT列举了影视剧制作的十二大雷区,并注明:请绕行。对此,业内人士或许已经习以为常,反倒是吃瓜群众有点诧异:还真是如履薄冰啊。

其实,对于目前的创作者而言,能够清楚地知晓雷区边界算是一件幸福的事。最令人头疼的是,他们在创作过程中所做的某些微小决策,即便当时看起来无比正确,也有可能在日后演化成避无可避的大麻烦,甚至直接影响作品的生死存亡。

也就是说,创作上的雷区,总归能想到办法解决,但传播上的雷区,往往无解。即便是长期奋战在创作一线的从业者面临如此局面,也困惑多多。

电影为例,从去年年底开始,已经至少有三部作品遭遇了这种无妄之灾。

《雄狮少年》高口碑开局,一度有媒体预测最终票房将突破30亿人民币,结果“眯眯眼设定”的争议逐渐被无限放大,网络上一片骂声和抵制声。它的票房最终停格在了2.5亿元,令人惋惜。

春节档的《四海》则是因为起用了牵涉负面新闻的演员担纲主演,同样遭遇抵制风波;目前正在热映的电影《我心飞扬》面临着相似的命运,影片口碑和讨论度也不差,但上映两周以来,票房堪堪破600万元。

观众因为被作品中的某个设定伤到感情,抑或是因一个演员而抵制相关作品,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让人担心的是,这种事件的出现频率越来越高。下一个“倒霉蛋”是谁?或许很快就有答案。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来惩罚我,而不是听你们说三道四。”这是过去人们常挂嘴边的一句流行语。影视剧不知道能否呼应一句,“如果我有错,请大家批评我,但就事论事,而不是动辄发起抵制。”

当沸沸扬扬的场外舆情逐渐消减,我们也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创作。某种程度而言,《我心飞扬》仍是值得一说的作品。

首先,春节档后上映的影片大多质量堪忧,但《我心飞扬》的观影过程却不会让你感到糟心;其次,这部电影是同一个主创班底“奥运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前两部分别为《一个人的奥林匹克》《许海峰的枪》),它既是文艺作品对时代的记录,也是主创们长期深耕奥运题材的一次汇报演出;第三,放在国产体育电影的维度中,它的叙事方式让人眼前一亮,拍摄技法有所突破,值得好好总结。

在导演王放放看来,《我心飞扬》作为一部奥运题材作品,应当能够留下来,并被后来者研究讨论。

以下为他的自述。

顺势而为和命运多舛

《我心飞扬》是我参与的第三部体育题材电影,前两部分别是《一个人的奥林匹克》《许海峰的枪》。

体育电影内里所呈现的精神和文化,与我们国家的不断发展相吻合,因此我一直认为,体育电影应当是未来新主流电影中比较重要的一个分支,但究竟该怎么写,怎么拍,仍然需要不断探索。

自北京冬奥会申办成功,《我心飞扬》就进入了筹备期。我和主创团队一直在思考,四年半之后,北京举办冬奥会之际,我们电影人应该拍摄一部怎样的电影。

中国第一枚冬奥金牌获得者杨扬进入了我们的视线。因为她不但为中国冬奥实现了金牌零的突破,还作为国际奥委会委员为中国成功申办冬奥会做出了贡献,是一个极具代表性的人物。

《我心飞扬》成为了北京冬奥组委特许授权电影故事片。想想还真是神奇,我在2008年参与拍摄了《一个人的奥林匹克》,在2012年执导筒拍了《许海峰的枪》,又在2022年上映了《我心飞扬》,这是电影人与奥运会不解的缘分,实际上也是一个顺势而为的过程。

《我心飞扬》的剧本创作并不算顺利,因为涉及到原型人物,需要吸纳来自各方的意见,如何正确处理角色和原型人物之间的关系,如何准确把控戏剧矛盾和真实事件之间的距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创作前期,我们对杨扬老师和其周边的人进行了大量采访,从中得到了生活的内核和比赛的细节,以及人物的独特魅力。但是,素材越多,我们反而越束手束脚。

一来,写有原型人物的故事,本就存在极大的束缚,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都有界限。二来,体育电影的特点是励志和感染力强,但戏剧性并不像其他类型那么激烈,可发挥空间不大。如何把剧本做到好看又新颖,还得让各方都满意,着实有些困难。

从破题到成稿,再到无数次的修改,我们经历了漫长而又痛苦的创作过程,前后至少改出了二十多稿剧本。

徐峥老师是这部电影的监制,他格外重视剧本。剧本围读会时,他会扮演每个角色,念出演员说的台词。在这个过程中,台词里那些略显生硬的编剧语言,彻底转化为了生活化语言。后来,我每改完一稿剧本,都会先在主创内部围读,经过一轮完善之后,再请徐峥老师围读。

疫情的到来打乱了我们的拍摄计划,原来谈好的投资方说撤就撤,在那个行业冷至冰点的时期,人人过冬,谁也无法对这种行为作出指责。

右一为导演王放放

只是当时的我们不知道,九九八十一难才刚刚开始。

去年元旦过后,我们开始在取景地置景,眼看就要到开机时间,当地却出现了疫情反复。摄制组、置景人员、导演组、演员组,全部被迫停止工作。

因为疫情,《我心飞扬》留下了很多遗憾。比如国外的拍摄计划被取消,剧本原有的异域风情和中西方体育文化的对撞,全部被忍痛割舍。再比如我们必须在拍摄时抢时间、保安全,压缩生产周期。

艺术的创作就是与世界、与自我的一种斗争。在拍摄过程中,我们对电影里那种励志、不服输的精神理解愈加深刻。每个人仿佛都被一种情绪感染,不但没被打倒,反而愈挫愈勇。68天,千难万险,我们的团队蹚过来了。

几对反义词

《我心飞扬》是由很多对反义词构成的,但它们并不对立,反而十分互补。

首先是剧本创作时的男性视角和女性视角、文科生思维和理科生思维。

我从小酷爱理科,出身于北京大学化学系,写剧本讲究严谨,而编剧/总制片人王浙滨则是文科生思维,喜欢跟着自己的艺术感觉走。除此之外,我们分别有男性和女性视角,这些都使我们的剧本气质不再单一。

剧本里有一场角色经历失败的戏,外化的呈现方式是演员发型松散。这个设定就是她提出来的。她觉得,女性最失落最无助的时候往往就是这个状态。包括人物的衣服如何搭配,她都提出了很多意见。

另一对反义词是演员层面的先天和后天。

我曾经阐述过这部作品女主角人选的标准:第一,演员需要有共情度,只有观众共情了才能理解,才能为之感动;第二,演员的体能不能差,练滑冰不能怕摔,所以要年轻,最好是90后;第三,演员的演戏功底要好,因为影片中的情感戏多。最重要的,演员要有非常高的配合度,不热爱这个角色的演员,不能考虑。

孟美歧有当演员的天赋,她身上有五样东西是导演教不了的——形象、情感、表现力、想象力和注意力。

所谓形象,并不是单纯指代长相,而是适合上镜。影片中,杨帆的造型随着年龄的增长有多个阶段的改变,孟美歧都能驾驭得住;而且她的情感通道非常畅通,所以能演出那些哭戏的真情实感;更重要的是,她在单位时间内集中注意力的能力极强,这可能跟她跳舞的经历有关,总是能瞬间入戏。

演员有先天优势,导演才能在后天培养上给与更多帮助。我一直认为,演员演戏不是演给观众的,而是演给导演的,因为是导演决定哪些戏给观众看。

将一个偶像变成真正的演员,我也用了很多办法。比如,杨帆离开家乡的那一场戏,是在开机仪式前拍的。一上来就让她演哭戏,难度可想而知。于是,我在拍摄前对她说,“还记得你14岁离家出国,提着行李走向候机大厅的场景吗?当时你妈就跟在后面哭,你满脸泪水不敢回头。现在这个情景就和你当年一模一样。”

她马上就知道了该怎么做。

我也希望她能通过这部电影,对演员这个职业有更深层次的理解。关机前拍摄的最后一场戏,是她站在领奖台上,看到国旗升起。其实,这个片段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剪进正片的计划,但我还是决定拍这场戏。

我对孟美歧说,演员这个职业最大的魅力就是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我心飞扬》让你体验了一次奥运冠军的人生,既然是体验,那就完整一些。当国歌结束的时候,你也就要跟这里的一切说再见了。

她突然激动起来,泪流满面,认认真真地拍完了那场明知注定不会剪入正片的戏。

我能理解她的感受。开拍前,她进行了长达四个月的体能训练,为贴合角色增重15斤,拍摄时卸下所有防备,毫无保留地把情感展现给观众,这个角色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某种程度来说,孟美歧是在演自己,她需要借助自己的经历,完成对角色的诠释,而夏雨老师则是真正的“演他人”。他本人的性格与秦杉这个角色完全不同,但他通过查阅原型人物的影像资料、文字采访、图片照片,找到了角色真正的性格特征。

同时,他还在造型上参考了当年那些教练员的着装打扮。他展现的是一个成熟演员掌控角色的能力,与孟美歧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演法。

其实在正片里,观众也能看到很多这种反义词的运用意识。杨帆出国学习技术,回来向队友分享的最大感受是:其他国家的运动员是“我要练”,而我们是“要我练”。这个情节就反映出中西方文化的多元碰撞了。

如果说国外速滑强调的是技术为先,那我们的训练方式就是体能制胜了。这时候,技术和体能也构成了一对反义词,但它们不是对立的,而是相辅相成的,只有既重技术,也重体能,才能在赛场上击败对手。这是影片对中西方理念比较与融合的一种反映。

剧作上,我也将中西方的剧作理论进行了结合。西方的影视剧以英雄叙事为主,但国人骨子里对影视艺术的理解是人与人之间的戏剧,也就是伦理美学。在《我心飞扬》中,观众既能看到西方英雄文本的影子,也能欣赏到教练与教练、教练与运动员之间的伦理纠葛。

是体育电影,也是动作片

《我心飞扬》是双人戏剧,很多矛盾冲突都是通过演员的面部表情完成的。它是一部体育电影,天生就自带热血的基因。

所以,我和摄影指导刘懿增一开始就确立了影像方向:文戏上,镜头尽可能贴近人物,精确捕捉他们的每一个反应,朴实地展现演员;武戏上,拍出短道速滑这项运动的临场感和速度感。

刘懿增曾和我合作过电影《黄克功案件》,拍摄过《囧妈》《幕后玩家》等电影,在影像呈现上有着丰富的经验。

我们自行设计了一套可穿戴拍摄设备,提前将三个专业滑冰运动员训练成了滑冰摄影师,他们能够穿上这套装备滑冰,拍摄前后左右不同角度的画面。这种第一视角的实拍镜头,增强了比赛的临场感。

整体上,我们有一套工业化的流程。从研究运动员的动作开始,再从动作总结出现场机位的摆放位置,而后通过动作设计动态小球,找人按照动态小球画画,最终做成动画预演。有了动画预演,就可以将所有的镜头进行拆分,制定详尽的拍摄计划。拍摄全部完成之后,再根据早先做好的动画预演完成剪辑。

某种程度上,这部电影可以称得上我们团队的一次集体练兵,有了这次的经验,我们自信能够拍摄好动作片。接下来,我可能想尝试做一部战争题材的电影,尤其想拍一部当下流行的新主流电影,骨子里还是有一种讲好中国故事的信念和信心。

体育电影有两大诀窍,一个是把比赛拍明白了,一个是让观众共情。除此之外,要么是个人励志,要么是集体主义或民族精神,《我心飞扬》是二者的结合,有个体拼搏,也有国家进步,还有个人利益的牺牲。

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算强大,虽然票房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心灰意冷。只能说以后会在创作过程中更加谨慎。我仍然相信《我心飞扬》是一部能够留下来的作品,或许在很久之后,人们会给它一个公正客观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