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雪夜枫鳞

俄乌战争持续了两周之久，伴随而来的就是西方社会对俄罗斯的针对性制裁，这其中就有我们的同行——俄罗斯电影行业。

几天之内，好莱坞四大电影公司纷纷停止了所有电影在俄罗斯地区的上映计划（并不影响已经上映的《神秘海域》和《尼罗河上的惨案》），本来最近一个月，《新蝙蝠侠》和《神奇动物：邓布利多之谜》已在俄罗斯最大的本土社交软件VKontakte掀起了极大的网友热情，且已经放出了诸多宣传物料，但现在影院开始变得空荡荡起来。

与此同时，也有当地的年轻人和影院经理在社交媒体呼吁大家来电影院看重映片、呼吁影院自救。

除此之外，Netflix、HBO MAX、Amazon Prime和Apple TV+也都停止了在俄罗斯的服务，并无限期暂停了之前和俄罗斯当地影人的拍摄计划。

商业片领域如此，电影节展也好不到哪里去。戛纳电影节、多伦多电影节和威尼斯电影节都已经向俄罗斯电影关上了大门，但他们还欢迎俄罗斯的独立电影制作人参与到电影节之中。有当地影业从业者告诉河豚君，4月莫斯科电影节就将开幕，届时欧美国家已经确定参展的影片都有退出的风险。

梳理俄罗斯电影市场状况，我们不难发现，俄罗斯整体市场规模几乎是中国的二十分之一。根据Kinopoisk数据显示，2021年全年俄罗斯总共上映557部电影，总票房达到了428.17亿卢布（约合6.01亿美元），全年有1.54亿人次走进影院。

表中很明显可以看出，海外影片票房占比高达78%。票房前十名中有八部外语电影，剩下两部俄语电影《最后的勇士：邪恶之根》和《魔法之旅》也都是迪士尼和索尼影业在俄罗斯当地制作完成的。

自苏联解体之后，经过三十年的时间，俄罗斯完成了更为完善的电影工业体系构建。作为一个全面拥抱海外内容的市场，制裁之下的俄罗斯电影业会遇到哪些严峻的考验？作为中国影人，我们又能在其中了解哪些经验和机会呢？

一、拥抱全球市场，YouTube在俄击败Netflix

和很多人想象中的不同，俄罗斯的电影产业并没有得到大量官方政策上的扶持。相反，全面拥抱全球市场、参与全球电影业的分工，俄罗斯的电影工业生根发芽，尤其是特效、科幻制作等领域都处于世界前列。

当然，俄罗斯电影有着许多独属于这个国家的特点。

全面开放的态度之下，好莱坞四大电影公司在俄罗斯都有自己的分公司，他们还和俄罗斯当地的电影人成立了多家合资公司。

俄罗斯没有审查制度，而是建立了一整套与西方类似的分级制度。没有审查，也就意味着欧美国家拍摄的电影在俄罗斯发行上映几乎没有阻碍，即便是对俄罗斯的历史进行批判。

艾尔米塔影业负责引进了知名俄罗斯电影《绝杀慕尼黑》和《猎杀T34》，公司董事长杜粮给河豚君举了这样一个案例。2007年波兰导演安杰依·瓦伊达拍摄了一部名为《卡廷惨案》的电影，揭露了苏联在波兰犯下的罪行。

然而，正是这样一部揭露苏联历史污点的作品，最终可以在俄罗斯境内上映。

即便开放至此，俄罗斯的电影市场也没有完全被好莱坞电影蚕食鲸吞。核心原因在于，好莱坞电影虽然在年轻群体中拥有压倒性优势，但俄罗斯国产电影则在高龄群体中更有市场。借助精良的制作水平和价值认同，俄罗斯的电影作品极易进入周边国家和其他地区市场，包括了墨西哥的俄语区、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甚至是乌克兰。

流媒体是目前世界电影市场无可争议的市场趋势，但在俄罗斯，Netflix为代表的运营模式显然没有得到受众的认可，受到了政府方面的严格控制。

根据俄罗斯2017年出台的相关规定，10万订阅用户以上的数字视频平台，外资被限制在20%以内，这样严苛的政策也直接吓跑了一批后来者。截至目前，Netflix在俄罗斯地区获得了近百万的用户，但这和其他地区的增长速度不可同日而语。

相比之下，YouTube作为最早一批进入俄罗斯市场的线上视频平台，仍然是俄罗斯用户观看电影的重要平台。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在读学生猫腻向河豚君透露，除了院线观影之外，俄罗斯年轻人最主要的线上观影平台就是YouTube。

杜粮则认为，YouTube之所以能够长期维持如此之高的用户数量，先发优势是不可忽视的，迅速进入俄罗斯市场，让YouTube成功培养起用户习惯和品牌认知，而电影公司和YouTube的合作也更为深入。按照惯例，俄罗斯地区下映的电影，率先登陆的线上平台就是YouTube。

除了线上平台之外，俄罗斯的VOD点播制度也非常发达。与国内的OTT类似，俄罗斯的VOD影视点播仍然以电视和电视台为核心，用户可以通过App进行单片付费或者购买平台的会员。俄罗斯的VOD点播最为繁盛的就是当地大大小小的成人电视台，用户通过年龄认证之后，即可在午夜12点之后观看成人节目。

众所周知，俄罗斯和印度是世界上第二和第三大盗版市场，知识产权保护的缺失以及盗版技术的发达（比如说RuTracker），使得盗版电影在俄罗斯地区依旧泛滥且没有解决的趋势。

早在2019年，杜粮曾经计划将《叶问四》引入到俄罗斯，但由于疫情的出现，导致计划暂时搁置，而盗版随即出现在俄罗斯的各大下载网站中，使得《叶问四》俄罗斯的上映计划彻底流产。

二、俄罗斯电影人已开始自救行动

此次好莱坞电影公司和电影节展的制裁对于俄罗斯电影市场而言无疑是一次重创。除了关注国家局势，不少俄罗斯电影人同时在摸索如何维系这个脆弱的市场。

猫腻班级的教授和学生，对于此次战争基本秉持了支持者、反战派和中立派三种立场，三种人数相近，而这也是俄罗斯社会对于此次事件的普遍看法。

不过，任何一个立场派别的俄罗斯人都对欧美这种制裁感到难过和遗憾。因为在他们眼里，进行战争的决定不是全体俄罗斯人民决定的。而且有批片引进方的从业者认为，俄罗斯的战争电影虽然不少夸张的桥段，但大多数是以和平为主题的。

作为多次进行俄罗斯作品的引进方，杜粮最近几天频繁和俄罗斯电影公司的负责人打电话，基本所有人处于一个在家休业的状态。尤其是俄罗斯国内刚刚禁止了用户访问Twitter和Facebook，这些电影人直接丧失了和海外交流的基本方式，因此大多数电影人的内心非常崩溃。

杜粮告诉河豚君，目前各家电影公司还在正常发工资，另外一些公司照常推进已有项目，但所有人都不清楚制裁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停止。如果制裁持续下去的话，公司的正常运营显然无法维继。

正是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俄罗斯的电影人开始进行自救行动。猫腻表示，在他常用的购票软件Kinoafisha上，俄罗斯电影院逐渐把2021年的高口碑电影进行重映，比如2021年2月23日上映的《爸爸》。苏联历史上经典的电影也在重映范围之内，包括了库里肖夫、塔克尔夫斯基以及爱森斯坦等知名导演的作品。

有意思的是，猫腻发现，尽管战争片是俄罗斯的优势类型，当下俄罗斯也处于战争之中，但俄罗斯电影人并没有选择大批量重映经典的战争片来鼓动战争氛围。

另外，一些未上映的俄罗斯电影甚至选择了提档。有一部电影叫《我要结婚》，原定4月份在俄罗斯上映，现在已经基本确定提档至3月。

三、俄罗斯电影工业经受严峻考验，中国电影仍难进入

这次制裁后，俄罗斯电影工业的制作、发行和放映三个主要环节都陷入了一种极大的不确定性中。短期来看，俄罗斯健康的电影工业还能够使得整个行业继续维持一段时间，但如果制裁持续下去，每一个环节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总体来看，受制裁影响最为严重莫过于当地的当地的电影院。一方面，好莱坞电影撤出市场，直接丧失掉了青年人这一主要的消费群体。另一方面，电影不是俄罗斯人主要的娱乐方式，他们可以把看电影的时间用来看音乐剧。

俄罗斯师范大学在读的沁源告诉河豚君，俄罗斯当地文化艺术氛围浓郁，圣彼得堡和莫斯科这样的大城市，都会拥有100余所剧院。即便是叶卡捷琳娜或者新西伯利亚，也有数十家剧院遍布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观看话剧和音乐剧是沁源和同学平时最爱干的事情。

“话剧的票不算贵，而且俄罗斯国内所有一线影视演员都在演话剧。话剧和电影花费金钱差不多，但一个可以近距离接触到演员本人，另一个则只能隔着一层屏幕，这对于观众的吸引力来说显然没法匹敌，”沁源说。

中国的明星能坚持在话剧舞台上的可能不足10%，但俄罗斯就会有一大批演员每周定期出演话剧和音乐剧。这种长期的坚持自然培养起一大批忠实的话剧观众。同时他也认为，此次制裁之后，俄罗斯民众的观影热情势必会进一步地萎缩。

杜粮却有着不同的观点，他认为俄罗斯本土并没有发生战争，电影院的硬件设施依旧保持着极高的水平。只要有电影上映，就会有观众走进影院观看。

在他看来，俄罗斯电影的发行环节将会迎来更大的考验。因为好莱坞电影占据了整个市场的半壁江山，撤片之后发行公司的收入随即锐减。即便是老片重映，发行方获得的收入也无法和《新蝙蝠侠》和《神奇动物：邓布利多之谜》这类好莱坞大片相提并论。

发行环节瘫痪之后，才会进一步影响俄罗斯本土的电影制作。杜粮表示，短期内电影制作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有一点值得注意，俄罗斯许多电影都是在海外拍摄的，包括捷克、斯洛伐克立陶宛和乌克兰。

这些国家虽然已经加入了欧盟，但消费的价格水平和电影工业体量是不如俄罗斯，因此俄罗斯去这些国家拍片成本上看是十分划算的。俄乌战争爆发之后，这些欧盟国家很难继续欢迎俄罗斯电影人来拍摄电影。当俄罗斯电影人不得不回归本土的时候，影片成本就会迅速飙升。

俄罗斯电影工业遭受重创之际，中国电影是否有机会进入这块市场呢？杜粮和猫腻告诉河豚君，俄罗斯的观众极少关注中国电影内容，除非是那些已经在欧洲三大电影节打响知名度的重要导演，比如张艺谋、刁亦男或者这几年的毕赣。

杜粮认为，好莱坞的电影在俄国市场暂时不在了，但俄罗斯观众的欣赏口味和习惯短时间内很难改变。中国公司现在产出的电影作品直接拿到俄罗斯，在电影不是生活绝对组成部分，也不是当下热点的情况下，想成功是比较难的。

猫腻的俄国同学们都通过盗版的方式观看过一些我们近几年的爆款战争片，他们纷纷表示电影比较无聊，而且政治宣传属性较重，和俄罗斯自主制作的战争片不在同一水平线上，“有点像苏式的老电影”。

作为战争下的普通平民，俄罗斯电影人除了一些生活和经济中的不便，还要叠加工作中的困难，河豚君也祝愿他们或许就像俄罗斯影史最高的《绝杀慕尼黑》中的情节一样，波折之后，他们也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绝杀时刻”。